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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

十五阿哥在廿廿这儿腻歪了好一会子,因外头还有人等着要商量吉林亏空之事,这便暂且离去。

临走时还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廿廿的下颌尖儿,“今晚,晚些儿睡。”

廿廿明白,这是阿哥爷叫她等他回来。

——她如今因为带着孩子,白日里时常也是筋疲力竭的,夜晚间只要天一黑,极容易就睡过去了。

廿廿含羞垂首,眸光却勇敢地高高抬起,绕着十五阿哥打了几个转儿,然后才含笑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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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阿哥走后,星桂悄悄儿问,“格格,可是该请宜安格格过来说说话儿了?”

廿廿便笑了,却怔忡了一刻,随即摇头,“不,这回不用了。”

星桂也是一怔,“是因为宜安格格已经是郡王福晋,这会子倒不方便进内说话儿了么?”

廿廿摇摇头,“这回的事儿,不仅仅是和珅有错儿。”

从前时常请宜安来说话儿,是要借廿廿自己与和珅勉强沾上点儿的母家亲缘,以及十公主的这个桥儿,借以笼络和珅家。以此来探听和珅那边的动静,倒也能帮福康安防范些儿。

可是这一回……

阿哥爷的话,虽说表面上听起来还是不满和珅在福康安后头使小动作。可是内里,却也已然隐隐另有变化。

和珅对福康安这样做,已是再三再四,自然不能不再加以节制。

而朝中又有诸如阿桂、王杰等反对和珅的人,群起替福康安辩护。故此和珅这样一来,势必引起朝中两派大臣的互相攻讦,不利朝堂稳定。

——自古以来,大臣的党争都是巨大的祸患。

这事儿若是搁在前两年,无论是廿廿还是十五阿哥,在情感上偏向福康安总会多一些。可是这件事放到阿哥爷即将接位的节骨眼儿来看,却是和珅有错儿,福康安何尝就没错儿了?

星桂不解地看着廿廿,又不敢问。

廿廿轻叹一声,拉过星桂的手腕来,悄声解说,“……大臣弹劾福康安瞻徇,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当年在宫里第一次听见这话儿的时候儿,我自是立时认定福康安是冤枉的,是和珅之流故意栽赃陷害。”

星桂点头。

廿廿又道,“当第二次听说……我又是不信,甚至还嗤之以鼻。”

“这第二次就是福康安带兵平定台省那一次。大臣弹劾恒瑞按兵不前、贻误战机……可是恒瑞是福康安的亲姑表兄弟呢,比恒秀这庶出的兄弟还更近一层。试想彼时是福康安带兵在前,她又怎么会按兵不动?”

“若当真这样的表兄弟会袖手旁观,那想来福康安心下对这表兄弟的情分就也该断了,又何苦反过来还要为恒瑞遮掩,甚至反而屡屡请功的?”

“福康安是帅才,又如何会办这样的傻事去?”

星桂用心想着,再次缓缓点头。

“可是时隔数年,福康安又在大功一件之后,被人弹劾瞻徇了……”

廿廿静静抬眸看了星桂一眼,“事又再一再二,待得再三,我便是不愿意相信,却也还是相信了。”

星桂惊得一震,“这回连格格也觉着他当真是包庇他这个姑表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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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没急着说话,只静静抬眸望向窗外。

冬天已去,纵然是北地,也已隐约春来。

这样的一年又一年倏忽而去,岁月在不同人的心上,画下的又是相同还是不同的印迹?

“……我至今还是宁愿相信他这次的事,并非是主观刻意,依旧还是有和珅一派利用机会故意指摘的缘故。”

“可是我也不得不觉着,福康安这些年随着战功越积越厚,自己也开始渐渐地麻痹了,忘了身为人臣应该时时自省,甚至有些开始狂妄自大,不将小错放在眼里了。”

前几次,皇上都是因为他刚立新功,便不管和珅他们弹劾他什么,都只是传旨申饬一番之后,并不确实施惩。

一次,又一次,福康安心下便也有了底。反正有功于江山社稷,这点子小错儿算不得什么。

这次又是,皇上在谕旨里不得不再度提及,他刚刚在廓尔喀立下的战功。

四字公爵啊,本朝唯有四家公爵才有,这样的大功臣,更是被皇上树立起来的特例,皇上便是维持自己的颜面,也必定会网开一面。

故此福康安才会越来越不拘小节。不仅现在,便是前几年在战场上,也不时传来他奢靡、狂妄、骄横等弹劾之语。

一个大臣连续被人弹劾如此,不能说没有他自己的原因。

功臣渐渐坐大,便会走上一条危险的路去。

自古帝王都最忌讳“功高盖主”,身为人臣却忘了自己是臣子,反倒时时不将君王放在眼里了,这是为人臣的大忌。

如果说和珅此时已成阿哥爷心头之患;若福康安继续这么下去,成为朝堂上另外一派的为首之人,那福康安的前路又与和珅何异?

便如当年张廷玉,自律到何等地步,都终究难逃党争之罪;福康安更没有张廷玉的自律与一把文人傲骨去,那便只怕更是漏洞百出,随时就被人攥住把柄了。

七格格睡醒了,不知道梦到什么了,醒来便哭。

小小的婴孩儿却不肯大声嚎哭,只是细碎地抽泣着。

倒更符合格格的身份。

奶嬷嬷李氏赶忙给抱起来,含笑道,“咱们七格格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位文静的淑女。”

廿廿便也笑,伸手抱过孩子来,柔声地劝慰。

她自己的七格格在怀,廿廿便也不由得又回想起当年的七公主来。

她的心便跟着软了。

——七公主的故事里,除了有七额驸的痴情,也同样还藏着福康安的深情去。

七公主在天上,除了希望十五阿哥能帮她看顾好七额驸之外,怕也有福康安的这一层情分去吧?

廿廿便闭了闭眼,轻声吩咐星桂道,“待会儿若是见了咱们二哥儿回来,你叫他过来站站,就说七格格想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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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二阿哥绵宁从尚书房散学回来,先进嫡福晋房里请安,便是不用星桂在门口儿等着,绵宁也还是自己跑进了廿廿的房里来,逗着七格格玩儿。

廿廿便问,“睿亲王家的几位哥儿,可都跟你一处上学?”

绵宁含笑道,“睿亲王家如今有兄弟四个都在上学。小额娘问的是哪一个?”

廿廿想了想,“他们兄弟四个里头,谁跟你最好?”

绵宁道:“那就是他们家老二禧恩。禧恩比儿子小两岁,平素总在一起骑马射箭。”

廿廿点头,“禧恩是睿亲王家哪位福晋出的?”

绵宁道,“是睿亲王家格格李佳氏所出。”

“哦……”廿廿倒有一点点儿失望。

廿廿问睿亲王家的事,就是因为睿亲王的嫡福晋正是傅恒的女儿、福康安的姐妹。

福康安此时父母皆不在了,姐姐也不在了,那自家的这位姑奶奶便也能约束他一二去。

绵宁静静凝视廿廿,“小额娘别失望。小额娘想要做什么呢,儿子去帮小额娘办了就是!”

廿廿含笑道,“我是想知道,睿亲王家在尚书房念书这四位哥儿里,有哪位是嫡福晋富察氏所出?”

绵宁虽不知小额娘为什么问这个,便也含笑道,“老大宝恩、老四端恩是嫡出;中间儿的老二和老三,分别是两位格格的庶出。”

廿廿细问之下才知道,睿亲王家的老大宝恩已经十七岁了,不宜往内廷里来;老四端恩虚龄六岁,是刚刚儿才进尚书房念书。

廿廿沉吟了一下儿。虽说端恩年纪小了点儿,但是好歹是富察氏嫡福晋的亲生儿子,倒方便传话儿。

廿廿便叫绵宁设法带端恩进来玩儿。

总归先看看这孩子是否早慧吧,若不行,再想旁的法子去。

也该着老天帮忙,倒叫廿廿从绵宁嘴里得知,原来睿亲王淳颖还有一位新娶的侧福晋,也是钮祜禄氏!

廿廿便忖着,即便端恩太小,不便传话,或许来日可以辗转请诸位睿亲王家的侧福晋进内一叙。

不想这个虚龄才六岁,刚刚到上学的年纪的小孩儿,倒给了廿廿一个惊喜去。

这个孩子聪明伶俐不说,相貌生得也好。

廿廿知道当年九爷傅恒就曾经是一枚玉雕般的美男子,这端恩是傅恒的外孙子,都说男孩儿像母,这便隐约颇有几分当年九爷傅恒的风采去了。

廿廿将话儿挑了简单的教给端恩,叫端恩回家晨昏定省的时候儿,对他额娘说去。

结果小孩儿只将话听过一遍,便一个字儿不落地在廿廿面前背诵了出来,并且奶声奶气地说,“您放心,我回家后,一定趁着独个儿与额娘在一处的时候儿,说给额娘听去。”

“哎哟,”廿廿喜欢的哟,赶紧将端恩拉过来,亲手给剥了个果子去,“端哥儿,你怎么知道要这么着呀?”

端恩左右看了一眼,静静地说,“因为……这事儿是有关我舅父。舅父与额娘的事儿,自是额娘母家的私事,便不必叫家里旁的人听见。”

等端恩走了,廿廿还喜欢得直嘀咕,“真可惜这哥儿也是宗室贵胄,要不我将来非将七妞嫁给个这样的阿哥去不行……”

都是周氏笑道,“虽说咱们七格格还小,又都是皇家自家血脉,必定没有这一说了;可是格格怎么忘了,格格自家还有两位妹妹呢?”

廿廿便也是微微一震,自此倒留了个心眼儿去了。

不管怎么样,这兜兜转转的,她也总归不希望福康安出事。

一来他是大功臣,于国有功;二来他更是七公主两小无猜的玩伴,还曾经是她婆母令懿皇贵妃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听说就连福康安的小名儿“麒麟保”都是婆母令懿皇贵妃给取的。

虽说自家阿哥爷从小就因为七公主的缘故,很是不喜欢麒麟保,但是廿廿却当知道福康安给他唯一长大承认的儿子取名“德麟”的时候儿,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去。

——福康安还是没忘了自己小名“麒麟保”的故事,那便是还没忘了令懿皇贵妃和七公主的情分去啊。

这便为了婆母和七公主的情分,以及福康安的功劳上,她还是愿意委婉地提醒一下福康安的,也算替婆母和七公主,尽自己最后一份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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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五阿哥回来,因时辰早已经晚了,这便没进嫡福晋的正房,而是直接步入了廿廿的西厢房来。

廿廿看了一天的孩子,说不困是假的,这便也还是歪在炕上,手肘撑着条枕,也还是昏昏欲睡了。

十五阿哥进来,看见的是灯烛高燃之下,一个俏生生的人儿这般睡倒的模样儿。

十五阿哥含笑凑过来,现在香腮上偷了一记,趁着她醒转,便顺势伸臂将她报了个满怀。

“……要不要爷找两根棍儿给撑着啊?”

十五阿哥用手撑着廿廿的眼皮,真是既心疼,又忍不住乐。

究竟还是个小人儿呢,便是当了额娘,也还只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这个年纪就叫她里里外外承担这么多去,当真叫他心下也是不忍。

十五阿哥伸臂将她抱起来,搁在膝上,对嘴儿亲了一个。

“……咱们七妞也大了,你尽可交给嬷嬷们去,没的非要自己每日里不错眼珠儿地亲自看着,倒叫自己都耗尽了精神去。”

“嬷嬷们都是可靠之人,你尽可放心。”

廿廿笑了。

只是,却不肯说话。

终究是第一个孩子啊,便是每日里不错眼珠儿地盯着,都感觉看不够;都感觉尚且放心不下,唯恐有什么闪失去呢。

若是离了眼睛,那就更放心不下了。

十五阿哥看她不说话,心下却又何尝不明白。他只得攥着她的小手,按在心口,“……你放心,她们不敢!如今你进门也有几年了,爷对你的情分,她们自都慢慢能看出来了。”

“若有谁敢将心思动到咱们七妞的身上,那便也是自绝于爷了!不管是谁,都别怪爷跟她恩断情绝去!”

廿廿的眼睛不觉模糊了。

阿哥爷的话,她明白,也相信。

阿哥爷的话,她相信嫡福晋也更能明白。

要不嫡福晋怎么会拖着病体,好些年都不去圆明园了,今年还特地不顾车马劳顿,挪过去避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