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阳帝抽抽搭搭,反复地问他,小祝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同他一道用饭……
没有小祝,废人一样的建阳帝,连吃饭睡觉都要人哄骗。
杨玦扒开他的手,席地坐下去。
父子俩的仪态都糟糕透顶。
掌印放轻呼吸,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杨玦和建阳帝。
抽噎半天,建阳帝的哭声里混进了打嗝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愈发说不出话。
杨玦盘着腿,细细端详他的眉眼。
这个男人竟然和那个侏儒是双生子?
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杨玦轻轻拍了拍地砖。
建阳帝垂着头,听见动静,用眼角余光瞟了瞟。
杨玦修长的手指在地上一遍遍画着圈:“小祝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你今后得一个人用饭,一个人就寝了。”
“我要小祝……”建阳帝似乎又聋又失忆,根本不记得小祝被杀的事,也听不进杨玦现在所说的话。
“快把小祝带过来!”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杨玦。
杨玦也恶狠狠地看回去:“你给我住嘴!”
建阳帝一激灵。
杨玦烦躁地站起来:“明明什么也不懂,为何非要见我。”他转个身就要走。
建阳帝慌慌张张拽住他的裤管:“不要走!”
杨玦垂眼往下看。
建阳帝的头顶,一片乌黑,和小祝那头枯草一般的头发截然不同。
“我可不是小祝。”杨玦晃了晃脚,但建阳帝抓得紧紧的。
“小祝……我的小祝……”建阳帝又哭起来,鼻涕眼泪全擦在杨玦的裤腿上。
杨玦杀心骤起。
可建阳帝还不能死。
他按捺着,弯下腰,捧起建阳帝的脸:“你想要小祝回来?”
建阳帝点头如捣蒜。
说他傻,这样浅显的对话,他还是能明白。
杨玦把手上脏污擦到他的衣襟上,轻声道:“那你就乖乖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建阳帝闻言,怔怔看了他两眼,而后松开手,掸了掸杨玦的裤管。
杨玦微笑,牵起他的手。
男人厚实的手掌上,密密麻麻全是茧子。
不知小祝和他的母亲花了多少心思和工夫,才将这蠢货培育成杀人如麻的凶神。
杨玦将他送回大床,让他躺下,盖好被子。
“等你睡过三日,小祝便回来了。”
“三日?”建阳帝狐疑地问。
杨玦伸出手,把手掌亮给他看:“喏,三日。”
建阳帝看着那五根手指,似乎有些踌躇。
杨玦道:“你若是不听话,小祝便永远都不会回来见你。”
建阳帝连忙闭上了眼睛。
杨玦等着他入睡。
不多会,建阳帝便发出呼噜声。
他睡着以后,神情柔和,像个孩子。
杨玦扫了一眼,皱着眉头往外去。
掌印候在那,见他出来,急忙迎上前:“殿下?”
杨玦站定了,深吸一口气。
风里混着冰碴子,寒意涌进鼻腔,一阵刺痛。
他揉了揉鼻子,问掌印:“皇上不记得小祝已经死了?”
掌印太监虽然跟了建阳帝和小祝几十年,但从未和六皇子杨玦单独说过话,此刻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回殿下,皇上那日被国师送回来后,服了两帖安神药。”
“醒过来,皇上便闹着要见小祝,的确像是忘了。”
杨玦遥遥望着天空,闻言把视线收回来,嗤笑道:“他可真是命好。”
掌印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面上露出两分疑惑。
杨玦抬起手,一拳砸在廊柱上。
日光下,他的眼神比发狂的建阳帝还要可怕。
掌印立刻低下了头。
杨玦忽然问了句:“听说后宫里的那些事,全是你在管?”
掌印不知他要问什么,但心里已升起不祥的念头。
“那些夭折的杂碎,有几个像皇上,又有几个像……”杨玦问到一半,没有继续往下说。
掌印“扑通”一声跪下,伏首道:“殿下,您是皇上的孩子,绝无作假。”
杨玦冷笑了声:“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
掌印用力地磕头,却不再出声。
换作平日,杨玦少说要抽他两鞭子,但今时今日,站在冷风里的六皇子,已经变了一个人。
鞭子化作清风。
杨玦没有再问,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只是让他起来,神情澹漠地道:“罢了,皇上眼下离不开人,还劳公公多加留心吧。”
掌印受宠若惊。
午后,杨玦在偏殿见了霍临春。
“殿下。”霍临春的桃花眼,在迈入偏殿的那瞬间眯了起来。
杨玦坐在那,正在擦拭一把金错刀。
“这是……皇上的刀?”霍临春挑了个位置,不远不近地看着杨玦问道。
冷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杨玦手里的刀寒光逼人。
“你见过?”杨玦反问了句,把刀放到桉几上。
霍临春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动。
建阳帝的刀,他若是见过真容,还能站在这里吗?
可是,皇子入宫,岂能佩刀?
这刀不是建阳帝的,还能是谁的。
霍临春看来看去,忽然看到杨玦的肩:“殿下怎么受伤了?”
杨玦的腿伤,养到现在,好得七七八八,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但他肩膀上的刀伤,还很显眼。
心念电转。
霍临春脸色一白,口气也惊慌起来:“难不成是皇上动的手?”
杨玦笑笑,示意他入座。
“怎么会?”霍临春随手拉过一把椅子。
杨玦道:“放心,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霍临春闻言,差点脱口而出,你现在没死,可不代表能一直活下去!
“殿下做了什么?竟然惹得皇上如此动怒?”
“没什么,只是弄坏了他的一件小东西。”
霍临春一愣:“小东西?”
杨玦还是笑微微的,低声道:“嗯,我杀了那个侏儒。”
“哐当”一声,霍临春站起来,撞倒了椅子。
杨玦平静地看着他。
霍临春张张嘴又闭上,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殿下为什么要杀他?”
谁不知道小祝是建阳帝的心头好。
杨玦怎么敢?
霍临春惨白的脸,变成了青色:“这下可是大事不好了。”
“不要紧。”杨玦懒懒散散地歪坐在那,口气也带着懒洋洋。
霍临春嘴里发干,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如此太平。
正疑惑着,他听见杨玦说了一句更可怕的话——
“反正,那个侏儒才是真正的建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