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那张原本娴静温和的脸上满是狰狞的泪水。
风离熙看着眼前的人,曾经朝夕相伴数十载,这一刻,他竟然完全不认识她了。
“母妃,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说的话?”风离熙让自己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而换来的却是良妃更加声嘶力竭的怒吼:“我说你根本不是风帝的儿子,你现在登上了这龙椅,只不过是众人的靶子,迟早有一天,你会死,死的比所有人都难看!熙儿,你还不明白吗?那把龙椅不是你一步登天的踏脚石,而是将你引向死亡的不归路啊!“
“母妃……”风离熙的脸上再也没办法强装笑容,纵使只是十二岁的孩子,他也瞬间明白了个中的意义,他无措而又绝望地看着面前的良妃,囔囔念叨着她的名字:“母妃……母妃……那孩儿该怎么办才好?对了!那狄胥是朕的亲生父亲,朕是不是可以找他帮忙?”
良妃狰狞的面孔闪过一丝真正的悲切,她一把拉住风离熙的手,然后噙着泪看着他:“孩子,不要去找他,没用的。我曾经是玉妃的贴身丫鬟,对他自然是了解。狄胥对风帝忠心耿耿,对于你的出身他更是不闻不问,你的亲生母亲玉妃就是死于他的冷漠无情之下,此时,他更是不会帮你!风缯书并不知道狄胥是你的父亲,他只知道你是玉妃的私生子,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狄胥竟然在风缯书面前立下了将来辅佐风离澈登基的生死状,他的心绝不会向着你!因为他的心根本是石头做的!“
“那我该怎么办?”风离熙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熙儿,这都是母妃的错,是母妃一直都将你保护的太好了,让你看不清这世间的险恶,看不清这皇家的险恶。现在你就在那最险恶的漩涡中心里,而母妃很快就再也没有办法保护你了。”
“母妃,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风离熙反手紧紧握住良妃的手,不知为何,他的手竟然比良妃手心的温度还要再冰冷几分。
“孩子,我其实并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有人刻意在我的膳食里下了毒。”
“是谁!我去把他抓过来!”风离熙怒喝一声,一下从原地站了起来。
良妃则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是谁,想必那下毒的人也不会让任何人抓到他的把柄,他对我下毒,无非是对你的一种警告,他只是想借我来告诉我的熙儿,你的位子坐得并不安稳,如果你锋芒太露,迟早就会像我一般。”良妃边说边紧紧注视着风离熙,生怕他会瞬间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一般,“熙儿,母妃时日已经不多了,今日,你便记住我说的话,我死后,会将我的贴身太监李允安排给你,除了李允以外,你不能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这龙椅你坐也便坐了,但之后,你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才能,你只能做一个一事无成的懦弱皇帝,这样,你至少能安安稳稳地做几年的傀儡。你,记住母妃说的话没有?”
风离熙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人,他紧咬着牙关,拼命忍住眼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最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良妃终于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她抬起纤纤素手,抚摸上风离熙的脸颊,一点一点,像是要将他深深铭刻在心里一般:“孩子,母妃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那把龙椅就算属于你,也毫不为过。但你羽翼未丰,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之后的这些年你要学会隐忍,你想做的一切,都要在私下里去做,明面上不能露出丝毫的马脚。你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未来的那一天,当你露出你的利爪,所有人都将臣服在你的淫威之下,你,可明白了?”
风离熙的脑中很乱,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只记得良妃一口鲜血喷在他身上穿着的明黄色的绸缎上,紧接着,便不省人事。
风离熙拼命地摇晃着良妃的身体,可良妃的身体就像木偶一般,毫无生机。
他吓得一下从原地弹了起来,他拼命地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似乎不敢接受这个现实,最后,风离熙便疯了一般冲出了良妃的寝宫。
瓢泼的大雨在他的头顶浇着着,他感到身体一阵又一阵地发冷,可寒意还是在他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天地的颜色不再是明艳的色彩,而满是黑白色,所有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彻底变了个样。
这一个漫长而晦暗的梦境,持续了许久,折磨了风离熙三个日日夜夜,第三天的夜晚,他终于从梦靥中挣脱出来,猛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他熟悉的景色,床上的帘帐是他最喜欢的暗灰色调,那一个绑在帘帐上的麦穗绳,还是良妃亲手为他做的。
风离熙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四下无比的漆黑,烛火早已经燃尽,丫鬟下人们也在门外打着瞌睡,只有风离熙一个人像一尊石像一般坐着,一直坐到了清晨的光渐渐地从窗户间的罅隙里照射进来。
第一缕阳光并未照亮他的心,反而让他的心彻底沉睡在了黑暗里。
他的母妃,那个最爱他的母妃被人害死了,而他不但不知道凶手是谁,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不但不来帮助他,反而在老皇帝面前立下了帮助别人登基的军令状,而那个老皇帝,丝毫不顾十二年的情谊,将他推上了那个断头台。
这世间上的事情还能更可笑一些吗?
后来,风离熙也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当下人们进来伺候他洗漱,他才终于收回起神思,他顺从地洗漱、穿衣、吃饭、上朝,而他的身边也正如良妃所言,发生着奇怪的变化。
比如,他身边的丫鬟被人暗中更换,那个他最喜欢的姑娘莫名死在了井中。
比如,他养的那只鹦鹉消失了,之后他发现鹦鹉的毛被他的皇兄做成了挂件挂在身上。
比如,李允每天在他吃饭前给他用银针试膳食,那原本银色的针变得黝黑一片。
比如,夜里有人行刺他,他的身上多出了许多深的可见骨髓的伤口。要不是李允一直在保护他,他或许早就一命呜呼了。
一开始,风离熙还是有些害怕的,他害怕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但慢慢的,他就开始麻木了。
他麻木地扮演着一个弱者,顺从其他人的每一个决定,可纵使如此,那些暗地里的伤害却从未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