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死,但惜命。
在顾晓情尖叫着摔下去的那一刻,感觉脑子心脏都跟着一空,直到拉住顾晓情后,那空荡荡才瞬间被填满。
掉到什么地方不可怕。
当背脊狠狠撞到岩石时,他死死抱着顾晓情,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让他后来想想都被骇到的念头——他竟然在想一起死都可以!
然而滚落的时候,他到底是极力求生。
一起死当然不如一起活。
当时坠下是彻底的未知,而现在则多少有了点极限运动的味道。他年轻的时候……当然现在也不老,是玩过这些的,有经验总比没有好。
“听我说。”靳以尧声音压的很沉,“跳下去要尽力全身紧绷,别松懈,入水前听我声音,我喊‘闭气’你就屏息住,抓紧我,一定要抓紧我,在我没抓到你的时候,听到了吗?”
“我们……”顾晓情抓着他衣襟,“要不还是找下山的路吧?”
之所以会答应就这么跳下去,是因为她以为靳以尧的情况可能真的不好。
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多少问题。
“别怕。”靳以尧并不劝,只是和她十指相扣,“没事。相信我,嗯?”
顾晓情沉默,随即捏紧了拳头,用力一点头!
瀑布上游的水非常湍急,靠岸的地方还好,往中间走,不站稳瞬间都能被冲走。
幸好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树林遮盖,视线比刚刚要稍微明朗些,虽然还是没有月光,但了胜于无。
至少她能看到靳以尧了,比隐约的轮廓多一点。
瀑布的水温比顾晓情想象中的高,不至于把他们送向天寒地冻,至少比这凌冽的冬风要好上不少。
唯一的缺点就是水声太大了,不仅仅是上面湍急的水流,还是水流砸下的声音。
顾晓情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冲下去的那一刻,就和靳以尧分开,又或者是呛到水。
“准备好了吗?”
靳以尧的声音就在耳边,顾晓情突然说:“靳以尧,我有点怕。”
“不怕,我在这里。”靳以尧抱住她,“闭上眼睛就好。”
“嗯。”顾晓情听话的闭上眼睛,宽阔的肩膀把刺骨的寒风全抵挡了。
那一刻,顾晓情察觉到了安心。
她知道自己不怕了,只是有些不放心,不放心……楠楠。
啊!
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都不敢喊出口!
失重的同时沉重的水流砸在身上,尽管一直被护在怀里,顾晓情的脑子却有个声音在尖叫!她紧紧闭着眼,只觉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看不到有看不到的好处,看不到有多高,就不会害怕。但看不到也有坏处,不知道水多深,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什么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水……
震耳欲聋的水声在耳边,顾晓情突然后悔不已,就不应该这么下来的!
明明还有更安全的方法啊!
万一掉下来是意外,而顾啸尚正带着人来找他们呢?
思绪完全放飞,然而当耳边爆发出一声“闭气!”时,她还是第一反应狠狠皱起口鼻屏住呼吸。
摔进水里的时候是痛的,如果不是绷紧身子又被他牢牢抱在怀里,这么高的高度摔进水里,八成会骨折。
可她竟然在想这个?
深潭里的水比她的体温还要高些,顾晓情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一直往底下沉,带着瀑布的冲力和这么高掉下来的重力。
底下会是淤泥还是岩石?
这个念头才落,她就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靳以尧猛地一蹬腿,然后带着她往上浮!
屏息,屏息。
多长时间了?顾晓情脑子缺氧,看不到距离水面还多远,正是绝望时候,靳以尧凑了过来,吻住她的唇,渡过来一口气。
仿佛快要爆炸的肺部得以喘息。
下一刻,两人越出水面。
耳边是轰隆隆的瀑布坠落声,谁也听不到谁的声音。
但顾晓情能感觉到靳以尧在看自己,然后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听见,随即他就带着她往前方游去。
记忆中,这个水潭很大,很深。
但是他们还活着,单单这一点就值得庆幸了。
真好。
只是顾晓情跟着他游,水的阻力越来越大,腿的力气却越来越小……
“顾晓情醒醒。”靳以尧用力拍拍她的脸。
顾晓情终于清醒过来,牙齿打颤,浑身颤抖,她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冷得说话都能咬到舌头,只能勉强发出一个声音,“嗯……”
“保持清醒。”靳以尧松了口气,一把她背到背上.
那一刻,他脚几不可见的一软,又立刻挺直。
顾晓情看不到他牙关紧咬的样子,只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笑似的,“你还要指路呢,没你不行。”
宽厚的背部给她带补给了大部分热量,顾晓情抬头,可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靳以尧在抖,她满眼昏黑,寒风和寒冷都变成了一种恐惧,紧紧的攫住了她心口,让她无措到了极点,“我看不到,靳以尧,我看不到。”
“别紧张。”靳以尧一步一步往前方走,“你闭上眼睛想想,以前是怎么回家的。”
以前……
小时候是怎么回家的?
爸妈在田里干活,她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游泳玩水,天快黑了,爸妈喊人,他们跑出来……
“往右……有一条小路。”
“这个路可以下山……”
“然后有个坡……”
顾晓情闭着眼,趴在他的背上,声音越来越轻,“翻过这个坡,过去就是我们村,有人家了……”
的确是有人家了。
看到那昏黄的灯光时,靳以尧一口气提起,“晓情,怎么往家里走,先别睡。”
“往前走……往下走……”顾晓情艰难的喃喃,眼皮都睁不开了。
靳以尧听到犬吠,呼吸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有了重影。
他用力摇了头,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又咬牙往前走了几步。
犬吠越来越响,不远处的门终于打开。
“救……”靳以尧眼前一黑。
顾老婶住在村头最靠山的地方,原本是想看谁家的狗又跑过来吵了,结果才开门,就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被吓了一大跳!
再看去,竟然是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非常单薄的衣服,她吓得忙把自己儿子叫出来看。
等醒来的时候,顾晓情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
她记得自己和村里小朋友在瀑布那里玩,太阳下山,爸爸妈妈来叫她回家……
这是她的家。
顾晓情意识昏沉,觉得哪里非常不舒服,转个身子,蹬脚的时候却感受到一阵刺骨的痛!
她低呼了一声,清醒过来。
“顾小姐,你醒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顾晓情思绪还没彻底回笼,一句话却已经脱口而出:“靳以尧呢?”
“靳先生的伤势比较重,我哥送他去医院了。”卢雨走到床边,扶她坐起身,“要喝点什么,还是先吃点东西?”
“他伤势比较重……”顾晓情喃喃,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后,就没了动响。
卢雨说什么,靳以尧伤势比较重?
他伤势比较重?
他不是说,就手被割了一下?
看到顾晓情那震惊和恐惧的表情,卢雨立刻道:“别担心,我已经收到消息,靳先生他没什么危险。”
她话才落下,很快传来脚步声“晓情醒了?晓情醒了吗?”
卢雨站起身,见林子花来了,就和顾晓情颔首,“你们聊,我去外面。”
林子花是带着楠楠一起的,楠楠眼睛都哭肿了,看到顾晓情那一刻,红肿的大眼又开始往外涌眼泪,“妈妈,妈妈……”
小嗓子沙哑的几乎都喊不出声音来了。
顾晓情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揪紧,伸手去抱她,“楠楠不哭啊。”
楠楠跑到床边,小手臂伸出来搂住她,委屈又害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顾晓情抱住她拍着背,眼泪也跟着下来,“没事,没事,妈妈没事……”
劫后,余生。
林子花在一旁看着,也红了眼,擦了擦眼眶,“幸好人没事,人没事就好”
等情绪缓过去,顾晓情才发现,现在竟然已经是白天。
而昨晚的后续……其实不算复杂。
住山头的顾大婶无意间看到了靳以尧背着顾晓情倒在地上,和儿子一起把人扶进屋里,发现两人都还活着,立刻用电热器给几乎要冻僵的两人驱寒,再裹上被子。
顾大妈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眼力劲儿好,哪怕几年没见,还是一眼看出来顾晓情是谁家闺女。
于是一个电话打给医院,一个电话打到顾斌家里。
顾晓情问到靳以尧的伤势,林子花一脸复杂,支吾道:“那位先生……那个背是看都没眼看了,刮掉好几层皮肉,手心这么大这么深一道口子,脚好像也折了,总之浑身上下都是伤口。”
林子花没说的是,村里医生当时一看就摇头,说治不了。
可能是村里没医疗设备,也可能是被他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样子吓到了。
不管是哪个医院都不想摊上人命,所以他被人连夜送到大医院去。
“晓情?”林子花见她没反应,又叫了一声。
顾晓情“啊?”了声,抬头看她,蓄满眼泪的眼里空洞的又无措。
他说他要死了。
他说想让她原谅他。
可是,他哪怕在跳瀑布的时候,还不断的宽慰她。
她开始觉得,他其实伤势不重,之前是在诓骗她的。
她甚至有问过他哪里受伤。
他随口说全身都痛,她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以为他是在缓解气氛,可是有人告诉她,他的的确确遍体鳞伤。
就是这样的人,带着她游过深潭,背着她一步步翻山越岭。
不清楚什么?
还有什么不清楚?
顾晓情的心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