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不敢。”孩子轻轻一笑，只是表情中带着几分鄙夷和不屑一顾，“陛下未取了宁缺的性命，宁缺……感激不尽。”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傅南之淡淡一笑，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猜透她的心思。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着。
“这里经过重新修整。”傅南之拿起案几上摆放的一朵雕刻得十分精致的翡翠玉花，随意地玩弄着，又丢弃到了一边，发出叮铃一声脆响，让宁缺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原本想让你在国葬上亲眼看到修整后的样子，现在想想，也没必要了。”他淡笑，“你现在已经看到了。”
宁缺这才注意到，未央宫里有了些许变化。
房梁上装饰了雕刻精湛的金花，璀璨夺目，刺痛了她的眼睛。
但是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宁缺沉默。
“宁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傅南之一只手撑着额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淡地笑着。
宁缺死死压住下唇，才忍住了自己快要冲出喉头的哽咽。
“世人眼中，我是乱臣贼子坐拥天下，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灭了奕国国君？”他一步一步走下来，玄色长袍及地，直到宁缺离他越来越近，他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并没有用力，但是他所带来的压迫性，让宁缺几乎无法呼吸。
傅南之弯下腰，口中吐息哎昧，他说了几句话。宁缺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傅南之淡淡笑了笑，松开手，也不多说，只是慢慢地转过身。
宁缺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死死盯着那个孤傲的少年。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宁缺。”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现在，在傅南之的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他和眼前这个孩子一样。
傅南之蹲下，突然间撕开了自己肩头上的布料，玄色长袍刺啦一声裂开，露出白玉一般的肌肤。
只是他的肩头上错杂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其中有一道，仿佛是穿透了肩膀。
宁缺呆愣愣地看着。
“这就是当初的我……”他轻轻地笑，指着上臂一道形状诡异的烙印，笑得格外邪气，“你看这个，好看吗？”
他握住了宁缺细瘦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兽。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私语。
“这个理由不成立！”宁缺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却发现这只是徒劳，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碎裂在地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姜国带来不幸？”孩子仰起头看着他，眼中泪光盈盈，仿佛有星子坠落在她的瞳眸中，“这不是姜国的错！”
“可是这也不是我的错。”傅南之一字一句地说。
“宁缺！”步诀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大步走过去，向傅南之行了个礼，“陛下，步诀冒昧。”
宁缺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步诀，眼中空洞无神。
“带她走吧，去她往日的寝殿先住着。”傅南之看了步诀一眼，目光晦暗不明，带着说不出的情绪，“国葬那一天，我会正式让她来参加，以姜国公主的身份。”
步诀点点头，把宁缺抱起来。
宁缺趴在他的肩头，目光一直钉在了傅南之瘦削的肩头，她看着他，心中一片迷惘。
碧麟殿内并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所有的陈设如旧，殿内已经有几个穿着统一的侍女恭恭敬敬地等候着了。
“公主、世子。”一个姿色不俗的少女走过来，巧笑嫣然地道，“奴婢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步诀冷眼看着，也不多说，面无表情地抱着宁缺往殿内走，一直进了她的卧室。
房间里已经摆放好了新蒸好的栗子糕，粉甜软糯，香滑可口，宁缺却没有任何胃口。
孩子的眼里一片空洞。
她看着殿内的陈设，无一不精美，那样熟悉却也那样陌生。
“别多想了。”步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乳茶，“喝点吧。”
“你知道傅南之为什么会称帝吗？”
宁缺问道。
……
傅南之并非奕国皇室血脉，更准确来说，他都不是奕国人。
他原本是琼国的储君，未来的琼国君王。
但是奕国的奕怀王却灭了琼国，当时傅南之才八岁，整个宫中乱成一团，宫人四处逃散，尖叫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害怕闪着寒光的长枪刺进自己的胸膛。
皇后原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想要以身殉国，但是想到怀里的孩子，并没有选择自尽，反而是紧紧抱住他，想要躲避到比较安全的地方。
小小的孩子站在宫门口，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皇后把他拉到身后，轻声告诉他不要哭。
千万别哭。
傅南之就一直默默忍耐，咬着嘴唇不吭声，直到鲜血流出了嘴角，也没有哭出一点点声音。
皇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孩子。”
奕怀王一路屠杀到了宫门口，见到美貌绝伦的皇后，眼睛瞬间就移不开了。
他当着傅南之的面，凌辱了美丽的皇后。
皇后始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隔着轻纱看着傅南之，表情平静而安宁。
傅南之举着一把长剑就冲了过去，被奕怀王一脚踹翻在地上，瞬间就晕了过去。
“他是谁？”奕怀王声音慵懒，一脸餍足，身下的女人美艳绝伦，让人过目难忘，能和这样的女人相拥而眠，他内心是很满足的。
经历了这么残忍的事情，她也没有自尽，一脸满足的男人从她身上爬起来后，皇后淡然道：“太子身边的书童罢了。”
后来……
不知道皇后用了什么法子，奕怀王真的把傅南之带回了奕国。
只是傅南之再也没有了之前储君的待遇，他做了奕国太子的书童。为了表明他俘虏的身份，还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
琼国皇后被带入了奕国的皇宫，做了妃子，奕怀王对她宠爱有加。
奕怀王十分宠爱她，导致奕国皇后视这个美貌的女人为眼中钉肉中刺，经常给她使绊子，但是琼国皇后并不在意。再加上奕怀王对她十分呵护，她在宫中的日子，还算得上过得去。
奕国太子天生聪慧，性情单纯，但是不代表傅南之可以对他手下留情。
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太子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人。
奕国皇后因此大病一场，清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处死了琼国皇后，说她是不祥之人，带走了太子的命。
但是奕怀王并不在宫中，傅南之陪着太子出了宫，回来后，只看到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傅南之最后的心理防线都崩溃了，他知道是奕国皇后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是他人微言轻，没有任何办法。
美丽的皇后被随便扔在了乱葬岗，傅南之用尽全身力气才挖了一个坑，把皇后埋葬了。他坐在坟头大哭，哭完后，他就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牵挂了。
皇后看到傅南之心中就有气，直接把傅南之带到太子面前，说是让他练箭，实际上是想要让傅南之死。
太子痴傻，一箭出去，直接把傅南之钉在了树上，箭头穿透了骨头，痛得让他几乎要死去。
或许是他命硬，傅南之九死一生地活下来，只是肩膀处再也无法承担过多的重量。
奕怀王虽然处死了飞扬跋扈的皇后，但是傅南之也明白，自己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补偿琼国皇后，奕怀王也开始重用傅南之。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说御米花可以让人上瘾，但是可以作为镇痛的药物。
原本傅南之认为这没什么，但是自从他得知了奕怀王头疼的消息，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请来了一位民间药师，拜托他为自己演一场戏，主动为奕怀王呈上御米花提炼出的药物。
奕怀王的头痛得以缓解，但是傅南之又辅助了别的药物让他不定期发作，奕怀王对所谓的神仙丸爱不释手，几乎达到每天都要吃几颗的地步。
后来傅南之又不动声色地断了神仙丸的来源，奕怀王几乎是抓心挠肝，但是没有任何办法。
“求求你，求求你给朕神仙丸！”想到已经瘦的不成人样的奕怀王跪在自己面前，拉住自己衣角的样子，傅南之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他蹲下来，轻轻拍着奕怀王干瘪的脸颊，笑容满面：“王上，臣给过你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奕怀王抓起傅南之扔在地上的神仙丸，疯狂地塞进嘴里。
“我说过神仙丸不能多吃，我说过的呀，会上瘾的。”傅南之笑得无辜，看到奕怀王逐渐瞪大的眼睛，他才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你这个畜生！朕对你如此重用，你居然……”奕怀王的五官都在抽搐，他无比痛苦地看着傅南之，“傅南之，求求你，给我！给我！”
傅南之摇摇头，拂袖而去，这个时候他在整个朝廷已经有了极广的人脉，奕怀王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想要把奕怀王软禁起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后来他终于把奕怀王拉下了王位，处以绞刑，并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剁碎了喂给狗吃！
他又找人把奕国皇后从坟墓中挖出来，狠狠地鞭尸，把她扔进了乱葬岗！
做了这一切，他没有感觉到自己罪大恶极，也没有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只觉得无比痛快。
奕怀王的几个子嗣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灭了口，他没有任何顺位继承人，在几位有名望的大臣的推波助澜下，傅南之顺利登上皇位。
他少年时期便聪慧过人，胸怀大志，对待自己的要求极高，很快就拓展了奕国的疆土，将奕国的发展程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一天，当他站在姜国的领土上，看到穿着华丽的小公主脸色惨白的盯着自己，仿佛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八岁，当初的他也是八岁。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她看似平静，却总是在强装镇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恻隐之心，他没有杀了她。
他留了她一条命，还吩咐下人一定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半点伤害。
但是有前提，如果留下的是个男子，无论他是谁，傅南之绝对会灭口！
傅南之站在未央宫内，淡淡地笑了。
暴君么？
他并不在意。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任何人有异心，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