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鹿离屏气凝神,拿起桌上当摆设的烟灰缸,光着脚下床,悄无声息走到房门背后。
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才想起自己刚才竟然忘了关门。
可还没等她把烟灰缸砸出去,就被一道熟悉的人影一把攥住。
顾未生躲的很快,门一推开,烟灰缸砸下来之前,他已经身手矫捷的侧身躲到她身后,直接伸手把人拧了过去。
鹿离倒吸一口凉气。
就看到他颇为嘲弄的看着自己,手里拿着刚从她手里卸下的烟灰缸。
“用塑料烟灰缸砸人?”
“亏你想得出来。”
……
她有点想收回自己刚才和陈珊说的话了。
但顾未生显然没给她机会。
扫了眼漆黑一片的房间,他已经抬脚走了进来。
房间只有不到四十平,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茶几和藤椅,还有一张靠近窗台的书柜。
书柜上摆满了各种游记小说,鹿离进来之后还没来得及看。
但现在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男人,黑夜无形放大,显得整个房间都局促起来。
她抿了抿唇,佯装淡定的坐回床上,问他,“你怎么来了?”
“慰问伤员。”
他不说还好,一说,鹿离就想起那天在水下被人电晕的事儿。
后脑勺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但她没打算计较这个,只是顺手拿过他扔到床上的消炎药,一边掰着脚底往上抹药,一边好奇道,“你们那天怎么会在水底?”
“例行巡逻?”
鹿离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竟然出乎意料耐心的答了。
“在找人。”
“什么人?”
“不会是我吧。……”
她问的有点没底气。
毕竟没皮没脸偷偷跟踪上来这种事儿,抬到明面上来说,好像也挺丢脸的。
但幸好顾未生也没计较,只说,“可能是偷袭我们的那两个人。”
他的嗓音清冷禁欲,黑夜里,落在耳边,有种别样的诱惑。
尤其是在只有一丝月光的情形下。
顾未生修长挺拔的身形就在不远处的床边,像是收到短信,正低头看手机,手指时不时随意点一下,冷峻英挺的侧脸被阴影笼罩着,更显立体俊朗。
无端的,鹿离心跳重了一下。
她佯装无意点点头,放慢了继续涂抹的速度。
顾未生好像也没发现,发完信息,合上手机,抬头看了过来。
“怎么不继续问了。”
“恩?”
“问什么。”
鹿离一边消毒一边继续涂红霉素软膏,涂着涂着,就听到顾未生这么问。她还愣了一下,没明白他在问什么。直到想起不久前听到他说的,再看袭击他和陈年他们的那两个人,才恍然大悟。
“你是说,那两个人很有可能也是一路跟你们跟过来的?”
“那你找我不光是来送药了?”
鹿离聪明的反应过来。
但还是遭到顾未生无情的嘲讽。
他伸手指了指脑子,眉眼颇为痞气的侧头看了看窗外,说,“你不是记者吗。”
“这儿专业敏感性还要我提醒?”
那种嘲弄的语气又出来了。
……
鹿离有点想打人。
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这人嘴贱的毛病一点儿都没改啊。
不知怎么回事儿,两人之间尴尬的距离感好像突然就被拉近,那种让人无所适从的隔阂感也仿佛瞬间消失了。
鹿离把这归功于黑夜的伟大。
夜色总是格外凸显男人的硬朗和女人的柔软,营造出无限暧昧柔软的氛围,让人一时迷失方向。
她仔细捋了捋顾未生刚才说的话,他说,那两个人也有可能是从同洲岛一路跟踪过来的。
而她也是。
这么说来,可能那两个人尾随了自己?
但顾未生很快就打消了她的疑虑。
“应该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她抬头看过去,眼底满是不解。
因为太困,刚打过哈欠,眼底还残留着氤氲的水汽,远远看过去,好像刚才哭过一样。
顾未生抿了抿唇,莫名心头一动,连语气都不自觉耐心了几分。
“因为在发现你之前,我们已经发现了那两人。”
但因为是在监控里,距离又隔了很远,就算事后找专业技术人员进行人脸复原,也一样看不清那两人的具体长相。
只知道其中一个个子不高,游泳的时候半身倾斜,好像腿脚有问题。
而另外一个被严严实实遮挡在鲸鱼身后,除了额头几缕碎发,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顾未生来,其实就是想问鹿离,她是怎么在没有追踪器的情况下找到医疗队的。
她既然能找到,那别人说不定也能用同样的方法找到。
他们的保密计划留下了漏洞,只是医疗队自己暂时还没发现。
鹿离自己想了想,把一路以来自己和立为年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他,末了,又说,“但在找到你们之前,我已经让人边走边把那些藤壶捞上来吃了。”
她说的轻快,有点邀功请赏的意思
可顾未生却忍不住无情的提醒她,“人家在你之前。”
……
哦。
鹿离觉得自己一见这个男人脑子就短路。
她蠢的自己都不忍直视了。
冷静几秒,她理智下来,强迫自己把心猿意马的目光从对面男人身上卸下来,又仔细想了想,几乎同一时间,和顾未生的想法不谋而合。
船。
她想到了那条船。
船上不仅有监控,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踪迹,可以找到那两人跟踪过来的蛛丝马迹。
还能用重复的视频监控确认一下,那两道黑影出现的时候,海底到底有没有留下藤壶的踪迹。
藤壶是白色,大多数时候只要不是特意清理,就算隔很远,监控里一样能看出来。
鹿离想到,刚想说,一抬眼,就看到顾未生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她心跳一快,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干什么?”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哪儿还有以前一脸傲娇的嚣张样儿。
顾未生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呢。
原来胆子也没那么大。
他嗤笑一声,视线扫了眼柔软的床榻,转开脚步往旁边走了两步,坐到离她很远的床角,然后才把手里的手机扔给她。
鹿离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刚才在她想到那个方法之前,他已经找陈年把之前拷贝在手机里的监控视频发了过来。
视频里,蔚蓝汹涌的海底一览无余。
各种嶙峋怪石和奇形怪状的微生物都在镜头里,被鲸鱼庞大的体形掀翻在地,带起一阵凌乱的浑浊。
但这一幕在鲸鱼停下休息的时候戛然而止。
而那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就是这时出现的。
鹿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奇怪。
“哎。”
“顾未生?”
“你有监控为什么自己不看要我看?”
“我还要擦药呢。”
她小狐狸样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好整以暇的侧头看着他。
顾未生不说话。
但她还是从一闪而过的黑眸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哦哦哦,我知道了!!”
“你是自己也没见过藤壶,是吧?”
她问的狡黠,一双灵动的眸子定定看着她,让人无言以对。
顾未生顶了顶腮帮,难得无语。
“看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她得意的不行。
虽然得意,但也没有太过分,只是忍不住嘀咕,“那你之前还说我。”
“说我没深入了解过你们这个行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之前你好意思说我。”
她在那儿碎碎念,却莫名的可爱。
黑夜里,顾未生漆黑的眼眸落在她水润的樱唇上,半晌,侧头往窗外看了看,无意识伸手拽了拽衣领。
烦闷随之散去,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情绪。
顾未生不知道她是冒着多大风险追上来的。
但他之前的确想过要赶她走。
来了再甩就行了。
妥妥一无情渣男的人设。
可经过昨晚之后,陈之重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儿,发了几条语音给他。
语音里,陈之重说,鹿离现在在公司的处境也很艰难,想回回不去,有人在公司堵她,尤其是如果做不成这条新闻,她回去之后可能会辞职。
要是做成了,说不定得奖之后在公司的地位能上升一步,到时候肖佐就算再想胡来,也会有所忌惮。
陈之重没有多说。
但看得出,她这些年在公司也不好过。
顾未生并不知道,鹿离其实没有读大学。
她是走后门进新闻公司的,那时候公司最低学历还可以是大专,陈珊不知道从哪儿联系了一个做网络远程教学的,帮她买了一个专本连读的毕业证,把她带进公司。
刚进公司的时候,她不招人待见,自己也聪明,很少跟人起冲突,只负责埋头跟新闻
受了不少白眼。
她从不否认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但也从不掩埋自己为了努力保住这份工作做过的所有努力。
“有句话说得好。”
“走后门也是一种能力。”
“我走后门进来了,和你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做出成绩了,升职,做不出,就滚蛋。”
“你们也是一样。”
“不然连一个走后门进来的人都比不过,那岂不是很丢脸?”
当有员工在背后说闲话被她抓住的时候,鹿离这么说。
可想而知,这样的坦然背后,她承受多少被排挤和非议的压力。
陈之重说,“说句不好听的,你离开以后,小鹿离父母也散了,飘了这么久,她现在也只有这份工作。”
“就算不喜欢她,你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顾未生的手落在屏幕上,半天没再划动。
鹿离还在低头看视频,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床角的男人没声儿了,扭头看他一眼,就看到他懒散的抻着长腿坐在床边上,视线慵懒的看过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脸一热,却还是很有主意的晃着手机冲他眨了眨眼,说,“我有新发现。”
“但是。”
她但是的掷地有声。
说完之后,特别慎重的下床,光着脚蹬蹬蹬走到书柜边上,抽出一张白纸和圆珠笔,拿到手里一溜烟跑回来,拍在他面前。
“但是什么?”
他挑眉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波澜不惊。
“但是要讲条件啊。”
“我帮你排除隐患,你跟我签君子协议。怎么样?”
看到他不说话,她又连忙补充,“以前的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我之前真不是觉得你穷的吃不起饭了才把银行卡给你的。”
“我说我忘取出来了,你信么?”
她说的真诚,绞尽脑汁想能敷衍过去的借口。
顾未生掀起眼皮瞥她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你真当我是白痴吗。
……
鹿离词穷了。
但没想到顾未生竟然拿起那张纸,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起身半蹲下去,拿起了那只圆珠笔。
她心里一喜,手脚并用爬过去。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好像生怕他临时反悔似的,她又补充道,“你放心,只要你跟我签了君子协议,不再无缘无故赶我走,拍新闻我肯定好好拍,专心点干专业的事儿,不没事儿找事儿。”
她说的诚恳,双手微微抱胸,说话的时候凑得有点近,黑水晶一样透亮的眸子直勾勾看过来,带着忽闪忽闪的温度,月光下,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
顾未生摁着她的脑袋往旁边推了一把,漆黑的眼底有令人察觉的警告一闪而过。
“好好好,我后退。”
“退回安全线后面。”
她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情绪,无辜的举起双手示意,人磨磨蹭蹭退到了床角后面,顺手拿起床上的软膏继续涂抹。
两人一个擦药膏,一个写协议,房间里难得的和谐。
写完之后,顾未生签上名字,把协议扔给鹿离看。
她看一眼,拿起笔,在旁边带上自己的名字,拿出一根口红,按上手印,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起来。
“行。”
“那我们这算是重新开始了?”
她侧头,拿着刚从书柜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来的饮料递给他一瓶,示好的意思很明显。
顾未生看着她示好的动作,视线扫到她藏协议的动作上,没什么耐心的掀了掀眼皮,“幼稚。”
幼稚就幼稚吧。
她幼稚她乐意。
顾未生接过那瓶饮料的时候,鹿离心里的涟漪忽然泛开,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她其实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心里忐忑,却也像有涟漪层层泛开,带起无数细碎的波浪,每一层都蕴藏着别样的心情,在血液四处游荡。
生根,发芽。
像是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饮料。
身侧的顾未生好像也同时做了这个动作,伸手按着指环,轻轻一抬,就把饮料打开。
他闲散挺拔的坐在床边上,一只腿屈膝靠在床边,另一只腿懒洋洋抻着,仰头喝饮料的时候,喉结滚动,像极了以前在篮球场上汗水划过的样子。
侧脸还带着少年气。
很熟悉。
但白天却很少看见。
她不想说话破坏此时和谐又静谧的气氛,放好协议之后,索性重新拿起药膏继续往脚上擦。
其实鹿离知道,顾未生答应她也许还有安全方面的考虑。
现在他们整个医疗队都被人盯上,而她也在医疗队里,如果单独外出,万一被人盯上,很容易遇到意外。
留在队里人多,反而更安全。
但鹿离不在乎这些外在因素。
只要能达成她想要的结果就行。
擦着擦着,顾未生像是有点不耐烦,问她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擦完药告诉你。”
“就一个消炎药,你打算擦到什么时候?”
“不是消炎药,是抗生素。只是有消炎效果而已。”
她纠正。
顾未生揉了揉太阳穴,像是被她好整以暇的态度噎到了。
半晌,才眯着眼,咬了咬下牙,问她,“你到底说不说。”
感受到他的耐心流失,鹿离马上见好就收。
“说。”
“但我马上涂完了,要不要一会儿顺便帮你上一下药?”
“反正你自己回去还是要换药。”
她说的贴心,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沉声拒绝。
看了眼他这两天熬出来的红血丝,她撇撇嘴,到底还是手脚麻利的收了药,拿起床上的手机指给他看。
“你看这条船的船底。”
“这儿是不是像藏着什么东西。”
她指着其中一块黑黝黝的船底往过挪了挪静止画面。
画面上,只有漆黑的船底漂泊在水里。
顾未生没看见。
但在鹿离再次放大截图的情况下,他也终于发现了异常。
那是一块斑驳不平的黑色。
说是黑,其实更接近墨绿色。
潜藏在水里,又夹在在船底,隐秘的很巧妙,所以才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鹿离碎碎念,科普自己前端是恶补的关于棱皮龟的相关知识。
“棱皮龟,是世界上龟鳖类中体形最大的一种,堪称“巨龟”。它的头部、四肢和躯体都覆以平滑的革质皮肤,没有角质盾片,背甲的骨质壳由数百个大小不整齐的多边形小骨板镶嵌而呈,其中最大的骨板形成7条规则的纵行棱起,因此得名,也有人叫它革龟。这些纵棱在身体后端延伸为一个尖形的臀部,体侧的两条纵棱形成不整齐的甲缘。腹甲的骨质壳没有镶嵌的小骨板,由许多牢固地嵌在致密组织中的小骨构成5条纵行,其中中央一行在脐带通过处裂开。它的嘴呈钩状,头特别大,不能缩进甲壳之内。四肢呈桨状,没有爪,前肢的指骨特别长。成龟身体的背面为暗棕色或黑色,缀以黄色或白色的白斑,腹面为灰白色。”
“它们主要分布于世界上的热带和亚,热带温暖水域,繁殖地基本位于北纬30和南纬20之间。索饵个体偶尔可以随海流北上到北纬70附近的冰岛及南下到南纬35的乌拉圭……”
“它们视力不好,但是四肢巨大,并且变成了桨状,可以持久而迅速地在海洋中游泳。而且,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就是喜欢直行!!不论在任何情况任何方向下,都喜欢追着光源直行。”
“像小孩儿嬉戏一样。”
而顾未生他们在海上的时候,这条船前面一直开着灯。
有光,直行,而这只棱皮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船底,一直跟着他们。
棱皮龟虽然有很多优点,可有一个显著的缺点就是,会掉壳。
大片大片的,掉皮。
它们的外皮和黑色混杂在一起不明显,但落在其他颜色里,却很突兀也很明显。
如果船底有棱皮龟的存在,医疗队泄露转移路线的事儿就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