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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跟医疗队回去之后,鹿离用文字手写把这条资料记了下来。
医疗队临海,海边网络信号等于没有,所以他们接下来的日子除了采集拍摄素材,几乎什么都干不了。
顾未生本来不想让鹿离过来。
可看到她手里的拍摄许可同意书,接到东海分局副局长打来的电话,又只能作罢。
那是傍晚,在海滩上处理完抹香鲸的爆炸碎片后,顾未生和医疗队其他几人洗了洗手,打算收船回医疗站的时候,保护站的老方忽然在远处冲他挥手,声音洪亮的喊道,“顾队长,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儿?”
顾未生擦了把头上湿漉漉的水渍,扬眉看过去。
老方憨厚一笑,把手里的卫星电话递给他,“总局打来的。”
“说是要找你。”
“我说刚好你在这儿,副局就让你接电话。”
老方说完,把电话递给他,人麻溜的跑到一边儿去抽烟了。
顾未生接起电话。
电话里,牛副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熟悉沙哑。
“小顾最近怎么样?”
“你们医疗队有没有什么缺东少西的,我让保护站帮你们补上。”
顾未生了然的挑着眉笑,“您就直说什么事儿吧。”
“绕弯子累不累。”
“得。”
“什么都让你猜到了。”
被他拆穿牛副局也不生气,哈哈大笑几声后跟他说,“你上次不是说不想接受采访吗。”
“但总局综合考察了一下,发现那个记者给出的报道方案还是挺好的,以后拍出来,对保护动物也有帮助。”
“总局决定还是让她过去。”
“你别太抵触了。”
“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
“本来请你们医疗队过来帮忙之前就说了,什么都按照你的意思来。”
“可没想到总局这一次忽然就——”
“唉。”
牛副局叹了口气,苦情戏的表演简直不要太明显。
顾未生扫了眼远处遮阳棚下正在吃水果的女生,碾灭脚底的烟头笑出一声,痞气道,“行了。”
“我知道了。”
“您再这么说下去,我都要给您跪下了。”
“拍就拍吧,别拍脸就行。”
听到他答应了,牛副局心里乐滋滋的挂了电话。
而这边,直到进入医疗站之后,鹿离才第一次看清医疗站的人数和医疗站临时驻扎点的全貌。
那是靠近同洲岛东海岸边的沙滩附近。
一条幽静的椰树林后,一排并立的小木屋,被一套犹如别墅的外壳圈在院子里,进门开始,小院左右两边儿都是木屋,院子中间有两个桌子,空气里充满消毒水和不知名药物混杂的气息。
医疗队里有五个人。
顾未生,陆放,陈年,小静和老金。
老金是个老头儿,话不多,眼神清明又乐呵呵的,经常背着手,在医疗队的院子里闲逛。
小静是医疗站唯一一个女兽医。
陆放陈年鹿离之前都见过了,他们好像很听顾未生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未生的原因,他们两好像始终都对她有意见。
鹿离没怎么在意。
简单介绍过自己,道明来意之后,她和摄影小组的其他三个人一起住了下来。
而肖佐不知道是觉得被顾未生收拾了颜面无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知道顾未生就是他们要合作的医疗队队长之后,扭头租船就没再回来。
晚上第一次见面,南笙和杜欣欣在饭桌上叽叽喳喳说过没完。
老金似乎觉得这两小姑娘可爱,戴一副近视镜,很有耐心的乐呵呵的跟她们闲聊。
“你们医疗队平时都做什么啊?”
“治病,救救海里的动物,锻炼锻炼身体什么的。”
“其实和平常的兽医没什么不一样。”
“只不过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海里。”
“那你们游泳都挺厉害的吧。”
旁边的陈年被逗笑了,从碗筷里抬起脑袋说了句,“不光游泳,我们还闭气在海底捞东西呢。”
“捞东西。”
“捞什么东西啊?”
南笙和杜欣欣当了真,神色诧异又认真的放下筷子继续听陈年瞎掰。
陈年觉得有趣,憋着笑要继续逗他们,被顾未生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瞥他一眼,说,“你无不无聊。”
“啧。”
“闲来无聊嘛,逗逗新同事开心。”
陈年嘶了口气,龇牙咧嘴的笑着闪躲。
旁边老金笑出一声,说,“这小子逗你们呢,你们还真信。”
一桌饭吃下来,桌上的人熟悉的差不多了。
南笙和杜欣欣年纪小,性格活泼,很快便和医疗队其他几个人打成一片,反而是鹿离,话不多,加上之前新闻泄露顾未生的侧脸,医疗队都对她感觉有点微妙。
连小静那么大老粗的女生,跟她说话什么的也会看一眼周围其他人的脸色。
鹿离自己倒没什么反应。
反正她来医疗队,顾未生本来就不欢迎。
但现在的情形有点出乎意料。
顾未生发现,自从到医疗队之后,鹿离就当他是空气。
跟别人打招呼,虽然神色淡淡的,但偶尔也低笑着跟旁边的人说话开玩笑什么的。
但跟他,完全没有互动。
顾未生一开始觉得这样也挺好。
直到后来好几次,两个人擦肩而过,鹿离不是看到他拿起手机,就是转头后退两步,走向别的方向。
反复几次之后,他心里有点不爽。
不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陈之重和老王等人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对小鹿离不好啊,有没有虐待他们家小鹿离啊。
反正翻来覆去,话里话外,他都像一个暴君。
有一次顾未生被他们两说乐了。
咬着烟,说,“就算我现在欺负她了,你们能怎么样?”
嘿。
“你这小子够嚣张的啊。”
老王笑骂着撸起袖子就要来找他,被电话里的陈之重硬生生劝下。
几个人笑闹成一团。
顾未生在这边听着,漆黑锐利的目光扫过鹿离住的那一间,掠过拐角那间厨房时,忽然想起什么事,挂了电话。
但他想起来了,却没过去。
厨房里,鹿离正在冰箱里找东西做夜宵。
她做饭并不好吃。
但有个毛病,就是想吃什么一定要立刻吃到,不然半夜就会胃疼。
疼到打滚的那种痛。
所以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节食,也没减过肥,每次稍微有点饿意就要爬起来做饭。
一开始做饭还是顾未生教的。
那是她经历第二次家庭变故之后,大院儿里的其他人都去外地上大学,父母分别出国,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鹿离谁都不认识,一个人上学放学过了大半个学期。
直到有一次碰见从学校回来办事儿的顾未生。
那时顾父顾母出去旅游,家里只剩他一个人,虽然从上次的猥亵风波之后,两人没再联系。
可顾未生到底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鹿离磨磨唧唧靠在门口想道歉,又不敢进去,犹豫再三,准备走的时候,被他从家里监控上看到,打开房门,半靠在门背上,问她来干什么。
那时候顾未生虽然没现在这么沉稳有气势。
但清瘦挺拔,眉眼漆黑,光站在那儿已经很有压迫感。
“我……”
“我买东西路过。”
她揪着手指看了半天,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顾未生扫了眼她空荡荡的双手,忽然撑着后脑勺笑了一下,痞气又玩心大起。
“那东西呢?”
他问的格外真诚,半俯着身,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鹿离觉得自己有种被逼到角落里的窘迫,停顿几秒后,咬牙瞪他一眼,说,“不要你管。”
说完,蹬蹬蹬就要下楼。
可还没来得及,就被他伸手拎住脖子,直接从房门外拖了进去。
“真怂。”
他像是觉得好笑,又觉得她笨的要死,连道歉都这么别扭,可后来那些日子,两人莫名其妙就和好了,谁也没有再提学校里的猥亵风波,没有提以前的不愉快。
那时候鹿离脾气其实也很倔。
不知道忽然到了叛逆期还是怎么样,有一次顾未生出去跟高中同学聚会,把她没带钥匙的事儿忘了。
回到家,鹿离板着脸,躲在房间大半夜都没理他。
直到她半夜偷偷摸摸跑到厨房做东西吃,因为半生不熟差点炸掉厨房,被顾未生抓个正着,才知道她有吃不到东西就胃疼的毛病。
他临走之前教了她几道菜,但鹿离一直都没学会。
也不知道现在会了没有。
顾未生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朝自己房间走了过去。
而第二天一早,两人之间的状态还是和之前一样。
鹿离把他当空气,顾未生也不甚在意。
直到有一次,两人在院子里再次不期而遇,鹿离捧着一个笔记本,抬头看到他,又下意识要后退转身,却因为没看路,一转头就撞到身后的电线杆上。
砰的一声,撞击声格外响亮。
鹿离失声三秒,倒吸两口凉气之后,冷冷静静的转过身就往旁边的房间里走。
院子里,连正在给海豚幼崽洗澡的小静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顾队,这……挺疼的吧?”
看着鹿离淡定离开的背影,她嘴角抽了抽,看向旁边双手插兜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一声的顾未生。
笑了一会儿,他敛了笑,英挺的眉眼恢复清冷,掐了手上的烟,大踏步朝鹿离住的那间木屋走了过去。
这头,鹿离正在关门,就感觉门外忽然多出一股力量,抵着她不让她关门。
探出脑袋一看,是顾未生。
她吸着凉气,用手抵住门,不让他进。
顾未生扫了眼她红彤彤的额头,和倔强清丽的眉眼,觉得特别莫名其妙。
“你不是过来拍新闻的么。”
“那最近这又是发什么疯。”
他垂眸,问的有点莫名其妙。
鹿离想起之前他一直没有回复的微信,额头上红突突的小包渐渐鼓起来,在白皙清丽的额头上格外显眼,又疼又痒,但她还是忍住,抬头看了眼门外垂眸的男人,忽然扬眉笑道,“也没发什么疯。”
“就是想让顾医生也体会体会不被人搭理的滋味。”
“怎么样,好受吗。”
她说着,狐狸一样的眼睛狡黠的弯了起来,像是终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额头上肿痛的小包,悄悄龇牙咧嘴的样子有点像一只正在吃苍果的松鼠。
“幼稚。”
顾未生漆黑的眼眸顿了顿,像是有些无语,半晌笑出一声,舌尖抵着腮帮看了她一眼,说,“你都多大了。”
“还玩这么幼稚的报复游戏。”
“有意思吗。”
“有啊。”
“我喜欢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鹿离说着,笑眯眯的把他推到外面,哐当一声,便把房门关上,丝毫没有留给他继续说话的余地。
顾未生吃了个闭门羹。
房间里的鹿离却格外解气的拍拍手,用一个字形容就是
爽。
难得看顾未生这么吃瘪,她心里的挫败感终于稍微弱了点儿。
顾未生好像也懒得跟她计较。
但接下来一段日子,她又皮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那口恶气终于出了,鹿离整个人心情好了,也不想计较前嫌,又开始了自己的完美计划。
这期间,鹿离忽然发现,顾未生虽然是帮海洋动物治病的医生,却要像军人一样经常集合训练。
训练体能,训练海底求生和自我解救等一系列的海洋救援知识。
因为要跟随拍摄,所以他们拍摄小组的全部成员也都要在同洲岛附近的训练海域经过一段时间的短期训练,训练他们在海上生活工作的体能和救生技能。
“这是为了出海的时候保险起见,所以你们要好好学啊。”
老金在海滩上戴着眼镜看电视,一边看,一边不忘好心叮嘱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