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离也不知道,其实肖佐订婚的时候让她做伴娘,还有另一份用意。
就像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哥们说的,“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只是为她铺搭路,你也开心。”
肖佐曾经想过,万一鹿离深思熟虑之后考虑他了,他当然开心。
要是她没答应,虽然可惜,但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让那些一直在公司里嚼舌根想看鹿离笑话的人知道,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肖佐不在乎名声。
但鹿离在乎。
如果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儿,那也值得。
然而肖佐的惆怅和百般落寞他思念的当事人并不知道。
鹿离正心情忐忑呢,没有心情去想别的。
上楼以后,她看着顾未生轻车熟路好像到自己家一样,站在门口,侧身抬眸看她一眼,淡声道,“钥匙。”
“哦。”
“钥匙。”
钥匙在哪儿呢?
鹿离被他问的下意识伸手去摸口袋,可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才发现,钥匙竟然不在口袋。
那它能去哪儿。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宴会上的所作所为,没想起把钥匙从兜里掏出的场景啊。
正想着,就听到顾未生忽然叹了口气。
好像挺无奈的,又插着兜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的长腿阔步,明明没说话,也没做什么动作,可看着他一点点靠近修长的影子,鹿离的心脏又不听使唤的加速蹦跶起来。
她抿了抿唇,要往后退,被他直接伸手攥住手腕。
“笨不笨?”
“恩?”
顾未生垂眸看着面前反应迟钝的女人,清冷的眸子落在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视线往下,轻轻一扫,就笼住了她系在手腕上的钥匙扣。
鹿离被他看的耳垂一阵滚烫。
正在心猿意马,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被自己随手系在手腕上的房门钥匙。
“……”
她语凝了片刻。
抬头去看顾未生,果然看到他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拎着钥匙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墙壁上的吊灯也被他顺手按开,整个房间瞬间明亮起来。
鹿离摇摇欲坠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好了起来。
她深吸两口气,拍了拍脸颊,在心里默念,没什么,反正她今晚喝了酒,他能理解的。
顾未生是能理解。
但鹿离心里却始终不能理解。
明明前两天两个人还闹的仿佛此生不再相见一样,他今天怎么忽然抽风,主动跑来哄她。
难道是医疗队又出什么事儿了?
思及此,鹿离抱着水杯趴在餐桌的吧台上,看了眼正在吧台里面卷起袖子忙忙碌碌的顾未生,咬着杯沿试探道。
“顾未生。”
“恩?”
“你是不是有事儿要求我。”
顾未生收拾厨房的动作顿了顿,缓慢的眯了下眼,似乎咬了下后槽牙,才侧头瞥她一眼,眼神淡淡的,平静中带了几分习惯性的淡漠。
“没有。”
“哦。”
“那你难道是从史肖月那儿听到了什么?”
虽然说好今晚什么都不管,开心最重要,可人一静下来,脑子里总要想点东西。。
顾未生不许她插手帮忙。
鹿离坐在吧台上,自然而然又开始想今晚这个没想通的问题。
她在想,顾未生这个来找她,应该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找她帮忙,所以脾气才会这么好,对她的百般试探这么有耐心,也没提她负气扔在他桌上的那三行“诀别书信”。
另外一种就是愧疚。
或许史肖月良心发现,去医疗队说了什么,而医疗队的人告诉了他她离开的时候多委屈,所以他在旅店良心不安大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来找她了。
可惜鹿离一个都没猜对。
顾未生是愧疚,但却不是因为史肖月。
他自然也不会告诉她真正原因。
所以鹿离猜了一大圈换来的都是no。
猜到最后,她气馁了,神情恹恹的的趴在吧台上,没好气的瞪着他,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顾未生从烤箱里取蛋糕的时候,一抬眸,就看到她正百无聊赖的抱着一个水晶玻璃杯,鼓着腮帮,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嘴里小声的嘟囔什么,一边嘟囔,还一边伸手戳那只杯子的杯沿。
像只花栗鼠。
有点可爱,又有点搞笑。
他垂眸敛了笑意,把蛋糕手法利落的切成四块,装进盘子里,把其中一盘伸手推给她。
“别鼓了,丑。”
“丑?”
“我丑?”
“开什么玩笑。”
“我哪儿丑了?”
原本正鼓着腮帮子说他坏话的鹿离一下从桌子上弹起来,下意识对着手机屏幕去照镜子,还以为自己脸上的妆花了。
可看了半天,没有啊。
谁知道顾未生放下餐盘,毫不客气的敲了敲桌子,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之后,说,“哪儿都丑。”
……
这人狗嘴里从来都吐不出象牙。
鹿离决定屏蔽他扭曲的审美。
但顾未生会做蛋糕这件事儿,还是让她小小惊讶了一下。
因为以前顾未生虽然会下厨,可却不喜欢做甜食,他不喜欢甜食的味道,也不喜欢做甜食的过程。
鹿离曾经追着问过他,“为什么呀,甜食那么好吃。”
“要是你学会了,我以后就不用去超市买了呀。”
“可以省下不少钱。”
其实她就是想吃他亲手做的。
可顾未生很有原则,说不做就不做。
宁肯多花钱让她去甜品店吃个够,也从来不让她在家吃甜腻腻的蛋糕。
因为奶油的味道散发在空气里,会让人腻的发慌。
顾未生不喜欢那个味道。
央求过他几次之后,鹿离发现他真的不喜欢,渐渐也放弃了这个想法,开始乖乖巧巧去甜品店或超市买蛋糕。
晚上他说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要定外卖。
可没想到进到房间以后,顾未生洗完手,就径直脱下外套进了厨房。
他做蛋糕的手法不是很熟练。
但每一个环节都做的恰到好处。
哪怕是一边看百度上的步骤说明,一边照着样子依葫芦画瓢,做出来也比她好看。
这点儿鹿离一直都觉得很不公平。
聪明的人仿佛做什么都自带优越一样,连第一次做蛋糕都做的这么好吃。
她尝试的舔了舔勺子,默默在心里给这只蛋糕打了八十分。
另外二十分扣在他扭曲的审美上。
谁让他做蛋糕还要乱说话。
顾未生看她幼稚的像个小孩儿,估摸酒劲儿上来了,不跟她计较。
鹿离的酒品其实一直都不错。
这些年顾未生虽然没再见过她,可上学那会儿,鹿离正处在叛逆的青春期,经常和同班同学偷偷溜出去喝酒小酌。
喝醉以后,她不哭也不闹。回到家打开冰箱,坐在地上把冰箱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光,吃饱喝足以后,便会自己偷偷爬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昏昏沉沉睡过去。
谁都叫不醒。
等第二天醒来,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为此顾未生不知道批了她多少回。
每回她都立刻认错但坚决不改。
批评的次数多了,她自己也想出新招,索性用零花钱,偷偷网上买了一个小冰箱放在自己住的卧室里,装满零食。
这样等下次喝醉,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卧室吃零食,吃完再睡,这样不仅顾未生不会发现,她也可以避免被他拎着耳朵到墙角挨批,一举两得。
鹿离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其实顾未生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并不是真的不知道。
但她喝醉酒每次晕乎乎的回来,睡着,他都会皱眉,臭着一张脸从门外进来,帮她脱鞋洗脸。
洗完再拉上被子转身离开。
这个习惯顾未生维持了好久。
只是鹿离并不知道。
他也没想到,几年前从来没闹过酒疯的小姑娘,今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儿,竟然开始闹酒疯了。
那是两个小时后。
鹿离吃完一整个草莓蛋糕,又抱着矿泉水瓶子喝了两半瓶水,吃饱喝足之后,弯着月牙般的眸子,下巴枕在胳膊上,模样乖巧的看着他收拾厨房。
厨房收拾完,顾未生脱下手套,洗完手,打算拎着外套走人。
可临走之前,鹿离忽然小跑跟上来,把他堵在门口,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顾未生敛眸看着面前把他逼到墙角,身体都快贴到他身上来的姑娘,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伸手把她揪着领子往后拎了拎。
“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好好站好了再说。”
他说的平定,清冷微沉的嗓音落在耳中,带了几分酥酥麻麻的微凉。
本来语气也很正常,就是有点无奈。
因为鹿离没穿鞋。
她不穿鞋,蹬蹬蹬光着脚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顾未生就知道,她酒劲儿犯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刚想说,要不你先上去穿鞋,鞋子穿好了再跟我说,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句,面前的小姑娘忽然扁扁嘴,盯着他,就哭了。
哭了?
……
顾未生的太阳穴突突跳的有点不受控制。
他还没说话呢,就看到小姑娘仰头瞪他一眼,眼泪汪汪道,“站好就站好。”
“你凶什么呀你。”
“就知道凶。”
她说着,忽然委屈起来。
顾未生被她这顿操作弄的一头雾水。
想来想去,也只以为她是想起了最近在医疗队受的委屈,忽然伤心的不行,想找他秋后算账。
但一个小酒鬼,他还能怎么着呢。
只能先哄着。
他愣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和缓一些,垂眸无奈道,“我没凶。”
“你又怎么了,恩?”
他不问还好,一问,面前的小姑娘杏眼水亮亮的看着他,扁扁嘴,忽然拽着他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脚。
“疼。”
她说疼,顾未生以为她脚底扎到玻璃了,下意识就要蹲下身去帮她检查。
可检查了一遍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就只是喊疼。
具体哪儿疼也不说,就是疼。
闹到最后,顾未生只能让她趴到自己背上,把她背回房间。
背回去之后,小姑娘不喊疼了。
只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留在被子外面,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红唇微启,嗓音里带了几分沙哑的软糯。
“我还有礼物没给你呢。”
“什么礼物。”
顾未生耐着性子顺着她。
他一接话,小姑娘被子下雪白的脚就不安分的动了动,努努嘴,对他说,“喏,就那儿。”
“书架旁边的盒子里,是我给你的毕业礼物。”
“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就不见了。”
“今天你送了我一个蛋糕,我忽然想把它给你。”
她说着,脚丫在他质感微凉的外套上蹭了蹭。
顾未生喉结微动,眼眸暗了暗,伸手捉住她不安分的小脚塞进被子里,起身走到书架旁边拿下那个盒子。
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朵已经风干的玫瑰花,不知道在里面放了多久,花瓣风干碎裂成了无数尖锐的碎片。
但花梗却被胶带粘起来,保护的很好。
这是什么礼物?
顾未生没反应过来。
可鹿离也没来得及解释。
因为被他把脚丫塞进被子里之后,她咯咯咯的晃着眼睛笑了几秒就捂着被子睡着了。
几乎三秒入睡,喊都喊不醒。
睡着以后眼角还留着刚才没哭完的眼泪,全都抹在了刚拆的被子上。
顾未生头一次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但还是耐着性子又等了二十多分钟,确定她真的睡着以后,才拿着那个盒子转身离开了鹿离家。
离开公寓以后,顾未生连夜租船返回医疗站。
回去的路上,他打开那只铁盒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最后索性拍了照,发给远在微信另一头的陈之重。
陈之重是第二天早上才回复的。
那时顾未生正在去保护站的路上,手机微信就响了起来。
接连三声。
他打开一看,是陈之重。
——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我们顾医生竟然会主动找我。
——这什么啊,干花吗?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去做收藏家了?
——稀奇啊。
陈之重打字没有停歇。
顾未生把要点的烟又塞回烟盒,收起打火机,思索几秒,在微信对话框里回复他。
——“不是我。”
——“是鹿离。”
陈之重:“鹿离收藏的?”
顾未生:“恩。”
陈之重:“哎不对啊,要是鹿离收藏的为什么会在你那儿,你们两不是处理干净了吗,怎么又搅合到一块去了。”
陈之重:“你老实交代。”
陈之重:“不交代我无可奉告。”
陈之重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八卦气息。
顾未生哼笑一声,眯着眼睛扫了眼不远处正在冲他招手的老曹和历城,正想说,没什么可交代的,你说不说。
话还没有打出去,就看到陈之重又说,“不过你等等,我也突然觉得这干花有点眼熟。”
“你等我问下陈珊。”
说着,陈之重一闪就不见了人影。
顾未生若有所思的琢磨几秒,没再回复。
晚上,陈之重那边再来找他,终于弄清了这朵花的来龙去脉。
陈之重也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鹿离去川藏线那边找过你。”
怎么可能不记得。
陈之重说的时候,顾未生沉默了很久。
他没想到鹿离真的奔走过那么多地方去找他。
也没想到她有那么深的执念。
陈之重当时只是一掠而过。
因为他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陈珊知道。
那几年陈珊和鹿离的联系一直都很频繁,哪怕是在没有信号的深山老林,两人也会趁有网的时候闲聊一会儿。
谈谈天,说说地,偶尔一起八卦一下旅途中遇到的各种奇葩旅客。
唯独很少提起顾未生。
像是所有人的禁忌。
大家都知道鹿离在找他,可却没有会主动说起他,除了他刚失踪的那段时间。
鹿离也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寻人进度。
她只是一直在不停的找不停的找。
只有一次,有天晚上两点多,陈珊本来都已经睡着了,忽然收到鹿离发来询问的短信。
短信里问她睡了没,她想找人聊会儿天。
陈珊撑着快闭过去的眼睛回复她,“没呢。”
“说吧。”
“我们小公主又怎么了。”
她开玩笑似的调侃。
鹿离也没什么异常,就说自己忽然想家了,半夜矫情,感慨感慨人生。
两人七嘴八舌闲聊了一会儿,聊到最后,陈珊实在撑不住了,就没再回复。
第二天才知道,鹿离昨晚找她的时候在医院,刚做完接骨手术,半夜麻药过后实在疼的受不了才找的她。
具体出了多大的事儿鹿离没有全部告诉陈珊。
但从一些零星拼凑出来的片段里,陈珊还是摸出大概发生了什么。
那朵花,就是鹿离后来从她掉下去的山崖边上捡来的。
她说,“以后等我找到顾未生了,就把这朵花交给他,让他知道,以前我找他找的多辛苦。看他到时候不心疼死,肯定会千百倍的疼我宠我。”
她当时说的天真又烂漫,以为有朝一日找到顾未生的时候,她真的会像几年前那样,哭着鼻子扑进他怀里,诉说这些年的辛苦与磨难。
但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