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尔月没有撤,她身边还有一群已经从圣庙周围退回来的同伴,但是他们的退路已经塞满了军警悬车。她在撤退的指示还没发出时就听见了背后传来的枪声,试图走穿过居民楼的线路,却被门后突然出现的大批城警堵死。再退时肩膀挨了一枪,耳鸣伴随着她和残部躲藏在狭小的室内,她直到刚才还听不清身边人在汇报些什么,等听清了,她身边剩下的就只有绝望的叹息。
在预先规划妥当的退路上遭到围堵,看来临时政/府早就安排好了伏兵。他们中有内鬼,反抗军的计划,早早就被人出卖了。
沐尔月想起大脑袋不断重复着的怀疑,一直在强调的不对劲的事情。
原来……早就有预兆。
灯师不准备去和那些钢铁触手硬拼,趁着现在城警和军警还没有搜索到他们,从楼里转移还有可能。
“这就不中了,很不中了。漠尔言墨要是真聪明,就该趁现在悄悄地在圣庙里杀几个人留下点血,把屎盆子扣在泽尔森头上。”灯师捻着胡子,“不过他自己兴许活得下来,只要他不作,他要作可就没准儿了,他是爱作的那种人。圣庙里不能见血,况且泽尔森抓他有用,所以他不会轻易死的。大小姐,‘蝎子尾’早就得到情报却现在才动手,目标看来不仅仅漠尔言墨。”
他后方的伊挪到他身侧,修长的四肢伏在地上仿佛一只潜行的昆虫。
“我答应了言墨,所以我不会撤退。”她语气笃定。
……我给不了你金山银山,我敢搭上一条贱命,咱不妨就,结伴同行……
嘿,老兄,你打哪儿来?
……
嗨,谢谢你帮我赶走那些家伙。交个朋友吧,你是哪里人?
不谢,我从一鸟不拉屎小地方来的。我叫漠尔言墨,是……龙珠炼化厂的技师。
你好啊,漠尔言墨。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好像是从央京来的,空中列车第一站我就上来了。
第一站啊……我听说央京是重灾区,上来的人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你看着也就孩子样,见到那种场面怎么不害怕?
我害怕呀,可是害怕也没用。我又没有家人,孑然一身,能活下来就值得高兴。
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子……
我是女的!
是么……我很抱歉。
你呢?我看到你一直在帮别人的忙,你的同伴呢?
我很早就没有同伴了。
到了长宁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去找安置处呀。
可以。对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你?
因为我笑了呀。
笑了?
外面的苇塘好大好壮观,我看着看着就笑了。他们大概以为我在对瘟疫幸灾乐祸吧,悲痛中的人总是很盲目的不是吗?
你不觉得委屈吗?
有什么可委屈的?他们又没有真的伤害到我,比起为这种事难过,被你救了这么幸运的事才更重要啊。
好吧,你这样的丫头也是少见。不介意的话,这一路我会照顾你的。
谢谢你啦,有什么需要我也会帮你的,你就当我在报恩吧。
……
相识三年的记忆却只有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那个皱起眉头来总是在眉心挤出一条小沟,看着有些严肃可怕的男人,那个从来都喜欢冲到危险最前面的领导者,现在却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她的援救。
她熟悉的是那个在小作坊里教人开发异能的漠先生,偶尔也会闲荡在大街小巷,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赤手空拳抱着惩恶扬善的理想主义,做好事也罢管闲事也罢,未曾有过一丝芥蒂。而那个口口声声叫着她“大小姐”的脏胡子灯师,曾冷不防出现在混乱的难民潮中,仿佛知道她身世一般,总是有着什么理由却又不肯声明地守在她身边。
从反抗军真的变成“反抗军”的那一天起,讨厌搅入势力纷争的伊就立誓不再和漠尔言墨有什么组织上的瓜葛了,她将永远是刚到长宁时那个伸张正义打抱不平的游民。
伊就算不想和反抗军的计划有什么牵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人被杀死。
“这才是言墨叫我加入行动的目的。并非为了让我协助他们拿下城心区,而是一旦出现失误,我将会救出尽可能多的人。”
她在灯师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来。天台上布满战靴咔哒咔哒的响声,军警已经占领了他们的立足之地,黑洞洞的枪口将他们包围。
“军警啊……果然,我千挡万挡,还是挡不住元/首府的眼线。”灯师急忙护住伊,“既然他们的最大目的不是得到漠尔言墨,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唉唉唉,言而总之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他们抓到你。”
“得让我看到圣庙。”伊没在意他的啰嗦,转身背靠灯师,面对人墙。
灯师愣了愣。
“大小姐,境况凶险。”他开启转换器,控盘在掌中旋转,“老朽为你开路。”
置换口袋在他怀中洞开,灯师迅速扯出一片物体向周围撒去,那东西流线形的外壳在空中变异,骤然张开蛋壳状的罩子将两人扣在里面。灯师从面前的机甲外壳中推出枪口,蛋壳般的护罩张开成四瓣,连接处架设着成列机枪。他摇晃手指,罩子围绕着他们旋转,四列枪口“哗啦啦”地上膛。“大小姐,”他喊道,“跟紧我!!”
伊立刻转回来跟着灯师向人群冲去,军警同时打开护罩抵御,但灯师的火力硬是将他们逼退。两人迅速突围,但他们的方向却不是冲着离开这座楼的通道,而是径直向天台边缘杀去。
“退!不要硬拼!”漓尔统军对围堵的军警下令。
军警散开,灯师和伊两人直达天台边缘,突然灯师蹬一脚楼沿转身,伊从他侧边闪身一步站在了楼沿上,两人交换位置,再次背靠着背。蛋壳护罩从伊的面前打开两扇,她站在风中,停在低空的悬车渺小如蚁。
圣庙外墙竖立着银色的倒刺,勾连起钢铁荆棘的围障。二元屏障下的城心区被月光凌空晃出一道皎洁的光轮,暗夜之中竟那般璀璨夺目。
她踮脚立在窄窄的楼沿,凛冽的海风几近将她刮去。
“老头子!我到底是谁呀?!”伊嚷道。
“哈哈哈!”灯师面对着重重军警大笑,“你当然是我的大小姐!”
伊勾了勾嘴角,没有真的笑出来。
她顺着狂风抬脚,大步迈向空中。
军警队伍的沉着已然被这一幕震惊得耐不住骚动。
“统军……目……目标飞起来了!!是‘气训’,请求指示!”
“强度多少?”漓尔统军问。
“一阶!”
“一阶?”
漓尔统军盯紧回传画面,他的冷汗随着布料透尽了,反而只觉得背后一阵发麻的阴冷。那个蒙着面的女人居然就那样自然地从天台踏了出去,仿佛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托举着她的身体,将她高悬在空中。
霎时间明月失色,那骤然降临的肃静仿佛一件战甲将伊的全身披挂。没人看得见那股力量,但渐渐抽去温度的指尖能够给人以预兆,它是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坚不摧——伊张开双手,气流从周身将她高擎,细细的发辫悠然飞扬,狂飙竟温顺地屈服于她掌控。
灯师在蛋壳护盾的中心蹲下,急急地喘着粗气,他有些乏力了。“像回事,这才像你该有的样子。”他不忘了啰嗦,“……这天下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