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脊椎’的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动作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斯科特有一阵没告知我‘脊椎’的情况了,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不要再绕弯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情况?”
“泽尔冀。”
河之成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下。
“他最近,一直没有动静?”泽尔森问。
河之成这才知道巫蛊的事情斯科特没有告知泽尔森,而张也曾专门对他下令不能说出去。泽尔冀确实有所动静,但河之成回忆自己在“脊椎”的一个多月里,除了一次被控制在萌芽中的巫蛊,他没再惹出什么更大的麻烦。
“没有,为什么问这个。”河之成觉得泽尔森能专程问候儿子肯定没安好心。
“张埃得不让你说吗?”
他这样问了,只要河之成稍微给个暗示就能让泽尔森确认。
河之成想起临走前冀的目光,那孩子好像也在期望着什么。
“没有。”河之成下定决心。
“他应该知道血族流窜事件,也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他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没有才奇怪。”
河之成厌烦他兜圈子的说话模式:“你到底想说什么?”
泽尔森没想故意瞒他:“他身上的那个人,不该没有反应。”
河之成如同隔空挨了一刀。
“‘她’和这次流窜案有关系?”
“有迹象表明……”泽尔森说着转头,吉尔本一在朝他示意时间,“我还有安排,回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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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灰白色调和硬朗的机械线条,这个地方比起住宅看起来更像科研基地。
幕墙的隔音效果良好,走廊外风雨大作,室内却听不到任何杂音。阴暗的天色被一方一方切割成块,在明亮的室内衬托下如逐帧播放的画片。脚步声被宽空寂静的走廊扩散,耳朵分辨不明这声音的方位,到处有人在走,头顶上,身侧,面前,背后,脚下……
吉尔本一突然停步,环绕在他耳畔的脚步声随即消失了许多个。
“别停。”泽尔森继续往前走。
“……”吉尔本一欲说还休,抬脚跟上。脚步声再次从四面八方赶来。
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就在吉尔本一觉得遇上了鬼打墙怎么也走不到头的时候,前面忽然迎上来一个穿整套白制服的男人。泽尔森余光一瞟他的脚下,应该是特制的鞋,走路没有一点声音。这人眼前框着一道目镜,虽然看不到眼睛,但远高大于平常人的身材,加上略深的肤色和极有棱角感的面部轮廓,等同于把血统刻在了脑门上。
那人点头示礼:“二位请先到会客厅稍坐,莲先生马上就来。”
“原来只是个引路的。”吉尔本一想道。
这个宅邸氛围之压抑令他感到惊讶,尽管号称八面玲珑没有叮不进去的缝,可他自认为从来都不擅长与这家人交际。跟着泽尔森走动的次数也不少了,但如何让这些人比石头还硬的脸上开出花来,始终让他非常苦手。
引路人止步在门口,会客厅的地面光洁如镜,除了两架悬浮座椅外没有其他的摆设。泽尔森和吉尔本一落座,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着。放在十几年前,他们两个都可能会对这样的接待深感冒犯乃至甩脸走人,而今人到中年,他们只觉得有段可以休息调整的等候时间也不错。
“亏你们坐得住。”
他们听见这个声音同时站了起来。
四个人随着话音进入会客厅,三男一女分开两边侍立,全都身着与引路人相似的统一白制服。脸上没有挂目镜,但这个光照之下眼睛也都被眉骨的阴影遮挡,连那位女性的轮廓都显得很英挺。他们目不斜视,与泽尔森和吉尔本一完全没有视线交集,纹丝不动地站着如同机器人。
他们不打招呼,泽尔森和吉尔本一也不主动招惹。简单看过一遍每个人的脸,他们赶在里面的正主出来之前低头表示谦恭。
一个低矮的轮廓缓缓移动至他们的面前,那是一架轮椅。
“莲先生。”泽尔森背着手一副小学生见老师的模样,吉尔本一也鞠躬行礼。
“坐得住你就先输了一步,这个行为暴露了你有多么渴望达成目的。”对方讲起话自带一股敦厚和蔼之气,口音略有些西首地区的声调。
“可不是。”泽尔森承认。
“坐,别搞这套虚情假意。”对方指示。
泽尔森和吉尔本一乖乖坐下。
他们这回终于可以直面主人的尊容——轮椅上坐着的这位老太太,便是莲先生了。看容貌在花甲年纪,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睛迸发出年轻人都难匹敌的精气神。她长得不算美,甚至由于种族特征会有些像个小老头,但这张脸就是亲切和气,让人没有距离感。
“多年不见了,您气色还是这么好。”泽尔森开始打圈子。
“唉,老得快,夸也只能夸气色好了。”莲先生打趣,“我有什么办法,又不像埃得家女人,个个都精通‘采阳补阴’,要是有人肯教,我也想学学。”
吉尔本一假装没有听懂。
“莲先生真会说笑。”泽尔森点头。
“你们也没笑呀。”莲先生说,“得了,这个天赶来,你可不是为了唠家常的。”
“莲先生当然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的。”泽尔森也不装傻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沙漫家族?”莲先生反应很快。
“声望。”泽尔森只说了一个词。
莲先生笑了两声:“那为什么一定是我?”
泽尔森沉住气:“为什么民众会拥戴那个孩子为‘废墟红莲’,您很清楚。人们需要您。”
“因为我开了个好头儿,所以任何一个沙漫家的女孩子都可以叫‘红莲’了是么?”
“我并非此意。”
“这十几年来你嘴钝了不少。”
泽尔森对这个评价无可反驳。
“当了元/首的人都这样,成天念别人写好的稿子,而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字斟句酌,宁可平庸也不要过于尖锐,不敢出错。”莲沙漫挖苦着他,“不怪你,不怪你。”
泽尔森任她怎么说,绝不着急。
“我知道,你要平衡埃得家族的势力。”莲沙漫说,“沙漫家族从来都是够分量的砝码。但是你找错了人,我和兀其沙漫早在三十年前已经两清,他丢下的烂摊子,我才不会替他收拾。”
泽尔森吸气:“我理解您的立场,但要将消沉中的沙漫家族带出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非您莫属。”
“沙漫家族……”莲沙漫瞑目,“你说的是央京沙漫,还是西首沙漫?”
“长宁沙漫。”泽尔森说。
莲沙漫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在阴影下浑浊。
吉尔本一听出点端倪。
这几个称呼之间的区别不仅仅在地域上面,尤其最后一个“长宁”——把那不可能统一的二者统合起来了。
莲沙漫忽然冷笑:“泽尔森,别以为我不知道兀其沙漫手把手教给你的那点东西。什么‘只要顾全大局,所有私人恩怨都可以搁下不提’。你们这种把公理正义当做底线的人,行事才最没有底线。”
“所以我带了一位‘有底线’的证人。”泽尔森示意身边的吉尔本一。
吉尔本一低头表示谦逊。
“不必了,条件不必开了。”莲沙漫又一次识破了他,“留着这份蝇营狗苟的功夫,跟央京干系的‘英雄’族长去谈,总比在我这没名没分的地方碰破头舒服吧?”
“族长先生还是个孩子。”泽尔森说。
“噢……对……多可怜的孩子,父母双亡,一场旷世浩劫又夺走了他仅存的一切。”莲沙漫遗憾地摊开手,“连唯一活着的奶奶也在几十年前就抛夫弃子,对他更是不管不问。”
她的态度令吉尔本一心生不悦。
泽尔森听着她吹凉风冷气,脸色平静。
“你太依赖兀奇沙漫奠定下来的体系了。”莲沙漫说完又笑得和蔼起来了,“但脉原的政坛不会总是两大家族之间的斗争,迟早埃得家的人也会意识到这一点,而凭依并利用着两方的矛盾进行制衡的你,哪还有别的什么人撑腰呢?当初舍弃了渧尔家,你已经舍弃了自己本族的归属,你走到独木桥上了。”
“新的时代当然有新的对策。”泽尔森不否认她说对了一些,“何况抱团取暖,有时也会冻死在一起。”
莲沙漫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