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欺负人的都知道要捡着软柿子捏。冀也懂这个道理。
但渐渐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乔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个软柿子。长得倍儿精神,眼里能喷火。说起话来嗓门儿可亮,哪怕还没变声都顶有气势。性子急得跑车撵不上,脾气暴得能自己抽自己。刀锋因为金教授的事情来慰问他,他竟然因为被耽误了作画而跟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软是不软,但冀觉得,真好捏。
泼皮无赖的一个人,然而冀让他干什么,他就会乖乖去做。无论这件事听起来多么不合理,也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冀指东他不往西走,指天他就不在地上留。
是不是傻子啊?
“要真是的话岂不麻烦,不如尽早和他划清界限?继续欺负斯科特导士会更好……”
他从墙角后悄悄探出脑袋,房间里的训话声严厉却不粗暴,语气中还带着一点苦口婆心的唠叨,夹杂着失望和期望,说教和劝慰。斯科特导士连教训人都这么一板一眼。
这才是真的软柿子呀,冀想着。
“你母亲这么多年在弃原一个人闯荡,你知道她有多难。你不是自己说的,长大以后要有出息,不要让她再孤军作战了吗?做出了承诺就要有担当的勇气,你想一想自己做的事情,像是有担当的样子吗?‘脊椎’里面的标本都很珍贵,而且很难再收集到,你前天偷偷把标本拿走去做绘画素材,失手打碎了标本罐。介于你不知道标本的价值,我和师士们也没有提前提醒过你,所以本来是不会过多责备你的。”
“但是你在打碎标本之后干了什么?你把标本焚化,还把罐子碎片埋到苇塘里,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这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态度吗?如果这样一点小事你都不能承担,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又怎么能兑现对你母亲的承诺?”
乔低头一声不吭地听着他教训,擦擦眼睛忍住抽泣。
“我说你,不是为了惩罚你,是要你明白道理呀。教训你的话,你要记得住。要是转头忘了,还有什么意义。”斯科特说。
“我错了,导士,我会改的。我一定……一定会承担起来。”乔舔净流进嘴角的泪水。
冀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斯科特训话完毕,留下乔好好反省便离开了。冀走进屋子站在乔的背后,他以为对方会生气、大哭,或者让自己离开这里。但是乔只是安静地抽噎了一会儿,擦擦眼泪转过头来冲他嘿嘿一笑:“你来啦?”
冀忙靠近他,着急地:“你……你真承认是你干的?傻吗你?”
“什么嘛,不是你让我替你顶包的吗?”乔说,“没事没事,我顶多被说一顿,要是被发现标本是你偷的,你还不得被关一个星期的禁闭呀?”
冀看着他哭红的眼睛说不出话。
“明明都是我干的,我偷了标本拿去做实验,把标本破坏掉了,还故意砸碎标本罐,就只是……拜托你帮忙埋到苇塘里而已。甚至我连原本的标本编号都伪造了一份防止导士检查时发现,结果却因为暴雨,碎片被冲出来……”他想道。
“别管这个了,说说你到底做的是什么实验?那个标本长得好别致啊。”乔比划着。
冀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
“怎么了?你干坏事又不是第一次,我每次不都帮你吗?”乔皱皱眉,“包括‘她’闹的那几次,该帮你隐瞒的也隐瞒了,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个小贱人,故意耍我吗。”
“对不起……”冀说。
“奇了怪了,你居然道歉。”乔惊讶。
“道了歉你就领情吧。”
“我领我领,天哪,要不是我老妈非说你是弟弟,让我好好照顾你,这么耍我你现在就得挨揍了知道不?当然,要是当成妹妹,我还能再温柔点。”
“你替我顶罪,就是因为梅姨让你照顾我?”
“嗯……当然有这个原因,就算不为这个,我也得好好护着你呀,谁让你是我的灵感之源~艺术女神~呢?我可爱死你了。”
冀愣了:“你们泉下人说话这么肉麻?”
“你们脉原人说话才太含蓄了吧,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怎么,我爱你你不开心吗?”
冀突然脸红。
乔凑上来瞅他,冀捂着脸后退。
“嘿,别偷着笑啊,你个小贱人!”乔伸手抓他的痒。冀吓到了,躲又躲不开:“你干什么!哈哈哈不要挠了!不要……我不能使劲笑啊……不行……喘……喘不上气了……”
“喂喂喂至于昏过去吗!?”
-
冀捧住他的脑袋认真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绿宝石矿,映照世界之美的明镜,黄泉之国最剔透的碧波,全都在你眼睛里。而我拥有你。”
“额……你说起肉麻话来比我还可怕。”乔挣脱他。
冀温柔地笑着。乔陷在他的目光中,自从“她”出现的频率降低,冀渐渐变得越来越好好摆布了。他终于开始无差别地卖乖讨巧,耐心比任何人都好,对待乔的态度也逐渐像以往对别人那样得心应手。冀逐渐主动地给予身边人一切关怀和帮助,却不再向任何人索取。
乔已经无法判断他对自己和对别人的差别,他曾引以为傲的那些过分之举,消失在了冀一视同仁的笑意中。
“那——拥有就得负责,不能再不理我,成不?”乔问他。
“成。”冀果然没有拒绝。
“我就一直跟着你咯?”
“那最好不过。”
“零……她呢?我要是和你们一起玩,你也不觉得我碍事了?”
“怎么会,只是在她面前,你要少说脏话。”
“我有时候压不住脾气……你……你也不介意了吗?”
“你的暴脾气不也很可爱吗?”
乔问不出别的话了。冀拉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摩挲着他的手指。
“好粗糙啊。”冀说,“这双手也很宝贵,得好好爱护才行,还要一直为我画画呢。”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乔感到那种特殊的索取关系又回来了,像抓住救生圈一样的,乔用这双手抓紧他。
“诶,给你画一辈子。”
-
卿赶到天顶,也顾不得风大,忙用冰训造了个挡风的墙,朝他们两个走去。零可算找到救星了,低头对蹲在地上耍赖的乔道:“回去吧,卿都来了,让她看笑话吗?”
“不要!我不回去!小丫头给我走开!”乔挥过去一个火焰网拦住她,抬头对零气哄哄地,“你看!你看他俩多配啊!一个黑头发爱穿白衣服,一个白头发爱穿黑衣服,从来了俩人就又是一起玩又是悄悄话的,还都会读心术,哪还有我事儿?”
“汝两人还一个冰一个火,一个绿眼睛一个红眼睛呢,汝和她才配呢。”零让他磨得没耐性了。
“谁要和她配呀!”乔不爽。
卿忽然想逗逗他:“要是我和冀有什么事,你要怎么办?”
乔一下子给她问住,哆哆嗦嗦还没有说上来什么,嘴一咧哭腔道:“那……那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原以为乔会破口大骂,这么一哭倒让卿慌了神。
“好了……你胡闹什么。”她说得心虚,眼珠一转忽然看见了两个满地乱滚的酒瓶子,“你喝酒了吗?小孩子喝酒会变傻的。”
“肯定又是他和冀两个以前偷偷藏在房里的,他这回可都给拿出来喝了。”零没辙,“真是永远都长不大。”
“长不大才是最好的。”
卿听到那声音立刻回头,零见到那人就如释重负地走开。乔把脸捂得更紧,火网随即消散在风里。
“人要付出代价才能成长。”冀说着走上来接替了零的位置,他把手放下去轻轻揉着乔的头顶,“如果能不付出代价,永远暴躁下去,幼稚下去,不是件很幸福的事吗。就算没有办法适应这个世界也没关系,我会尽可能用我所有成长得来的能力,去把环境改造成适应你的模样。”
乔攥住他的手,冀看到他手背上的那块淤青。
“为什么不让导士帮你治疗?”他问。
“因为生气。你特么出尔反尔,还给你画画,画个屁的画。”
“这回真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生气。老子把画的你脸上都刮了,特么把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刮我的脸也比刮了画好。”
“你混蛋!从来都不关心我,只关心画!”乔横了心道,“刮了画你才伤心,刮你有个屁用!”
“怎么还吃起自己画的醋来了?”冀笑出声。
乔不讲话,紧攥着他,迟迟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