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玄幻小说 > 势界脊椎 > 第十八章 亲近全文阅读

从教室出来以后,冀提出可以来他的寝室坐坐,卿没有反对。这间寝室和卿的大小差不多,布局却迥然不同,客厅就是卧室,卧室就是客厅,侧边的四折屏风后还有个可以升降的方形浴池。而最惹眼的是整面可以调节透明度的幕墙,冀稍微调试,光线就铺满了房间。低矮的床榻就在这面墙——不如说这面窗前摆着,形状是正方的一大块,看得出他有多么爱晒太阳。

他们脱了鞋赤脚进屋,地面铺着奶白色的短绒地毯,踩起来非常舒适,整个屋子的色调很浅,收拾得分外整洁。横竖两条嵌在墙上的壁橱,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摆件和一些挂饰,看起来不像他自己有意添置,更像是别人送的礼物。

冀似乎喜欢把各种东西都收在橱柜里,很少有小件直接摆在外面的;床上也是平平整整铺着被子连枕头都不知在哪,衣柜鞋架之类全部在墙体里面,表面看不出所以然;茶盘茶具原本也不见踪影,用的时候打开能源转换器,从壁橱挪出来,现在喝完茶又挪回去。卿不禁想,他是不是宁可把床砌入地板才满意。这里的布置还真的像他给人的感觉,表面上干干净净没几件东西,看不见的内质里却藏得满满。

“那本《昨夜》,你觉得怎么样?”

“荒谬。”

冀得到她的这个答案并不吃惊。

卿捧着茶杯,眼眸盯着热腾腾的白汽。

《昨夜》她拿到的第一天就读完了,故事基于脉原史实,没有讲主角相识的过程,而是从热恋开始。正逢胭脂战争末期,这两人本身就是在不可调和的种族矛盾中相识相恋。而一直强壮的血族,在经历冢谷之战的大获全胜之后,却突然出现了青壮年猝死的种族危机。血族中很多人认为这是源于诅咒,而唯一能够使用诅咒的种族,就是归属于势人的巫族。在这样逐渐膨胀的仇恨驱使下,血族发动了对当时巫族聚居区——长宁镇的突袭,一夜之间将长宁镇的人屠杀殆尽。

这场屠戮之夜后来被称为“昨夜”。

“主角完全是有意地参与进‘冢谷之战’和‘昨夜屠杀’,却未曾质疑过对方,他们屠杀异族,却对彼此忠心耿耿。”卿啜一口热茶,“这足够荒谬了,他们会依照自己族群的要求而去肆意杀戮无辜的人,奉狭隘的种族主义为情怀,却一边嘲笑着其他不敢同他们一样接受跨种族情爱的人,不也是很荒谬的么,只是前半段都已经这样了。”

“或许在相爱的人眼里,只有对方是自己的同类吧。”冀说着提壶给她添茶,卿很喜欢看他轻缓而沉稳的动作,纤细的手腕漫不经心地一低,茶注落进杯里,不曾摇晃。

卿被他举手投足间的小细节吸引。看得出他身体羸弱,难以用力,然而缓慢不失连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也绝不让人感到绵软无力。看他做事情是一种享受,在卿的脑海中留下了不小阴影的初次印象,终于焕然一新了。

卿分辨不明他的性别,也许是这个年纪本来就给人以迷惑性。她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第一次见会觉得他像个假人,斯科特导士讲了,融体的皮肤连毛孔都看不见,细腻光滑到这种程度,大概只有瓷娃娃能够媲美——叫人时不时想靠近,摸摸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双眼睛只要看过来,便使人放下所有的戒备,仿佛顷刻间了解了你所有不好意思的想法,对你说着:来触碰我吧,不碍事的。

冀收了茶壶,目光向窗外散去。他的神色经常很安详,仿佛经历过太多事情而显得波澜不惊,但是他明明也只有十四岁,卿不禁想起别人说到的他的另一重人格。

到底现在的他是那个人格呢,还是之前那个讲话很刁钻的人格才是他呢?

“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人,不是你?”卿紧紧捏着茶杯。

“也许是,也许不是。”冀也捧起自己的杯子。

他们互相瞧瞧对方。

“那么,那个人讨厌我吗?”卿有些担心地继续问着。

“她应该很喜欢你的,不然她那样的人,肯定不会去碰你。”冀蹙眉苦笑,“不过好在那时候主要是我的意识,就算她不愿意接触,我也能撑到让你苏醒。”

“只是为了救我而救我嘛……”卿仰脖喝茶,故意用茶杯挡住表情。

冀猜到她的那点小主意,感觉她其实是很希望拉近距离的,“当然首先要救人,”他说道,“但是我为什么不直接等张师士来呢,共鸣要对人体造成伤害需要很长时间,而波动传到张师士那里并不久,他一定很早就发现你在那里了。”

卿就爱听他讲软话,托着两颊向他瞅着。

冀也很爱看她古灵精怪的神情,放下茶杯道:“卿,我也很喜欢你。”

“于是呢?”卿嘟嘴。

“你不要说一句‘我也终于有点喜欢你了’么?”冀笑着反问她。

卿忍不住弯起嘴角:“还早着,我得见见‘他’再说咯。”

川语中的“他”、“她”、“它”都是一个发音,卿并不能确定。

“嗯……”冀略略有些苦恼,“她可是个讨厌鬼。”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卿见他没有很抗拒这个话题,便追问着。

“她可是位真实存在过的老前辈,但是她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冀的确不太回避这个问题,这些年的相处已经让他完全接受了这件事的存在,“帕洛师士原本想将她的异能用禁术‘迫’施加在我的身上,但是他在‘迫’的同时出现了失误,将对方的人格和全部记忆也一并加入了我的大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存在了。”

他还是绕开了具体这个人是谁的问题,卿也没有追究:“为什么帕弗里爷爷要给你施加她的异能呢?”

“因为他奉了张师士的命令,要对我的身体造成异能侵害。”

卿被这个回答惊住,她看出冀眼神里的肯定,但冀并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依然是淡静平和地笑着。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我的血统太危险,”冀的语气波澜不惊,“我也理解他们做出这样决定的苦衷,他们对我的爱是一样的,所承受的痛苦也并不比我少。施加来的异能虽然造成了我的体弱,但也提高了我势能储备的基础,也许更方便我未来继承‘源流’。”冀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着,“‘脊椎’会自己选择它的‘源流’,但是它每一次选择的接班人,都自然地比前任势能储备更强。所以随着时间推移,‘脊椎’只会越来越贪婪,这也是为什么张师士坐镇六十年还没有换届的原因——张师士担心自己没有接班人,于是结合自己和帕洛师士的基因,希望借两人强大的血统制造出拥有更大发展潜力的继承人,就是我父亲。我父亲遗传了帕洛师士的融体体质,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的纯度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高,甚至远低于帕洛师士的程度。”

卿听着听着便端坐起来。

“而且他也很抗拒继承‘源流’。甚至为了防止被‘脊椎’选中,根本不去练习一阶以上的异能,更不要说提高势能水平到候选人的程度。第一代基因库成型后他一直流连央京,致力于政治。”冀换一壶水,给添了两杯茶,“但我父亲没有想到,张师士和帕洛师士的全部血统优势,都遗传到了我的身上。他厌恶我,所以从我一生下来就试图将我杀死,他当时在外多年,特意从央京回到‘脊椎’来就是为了杀我。”

冀把热茶递给卿,将她手里那杯凉了的接过来倒掉。

“张师士把我保护下来,我是他和帕洛师士、斯科特导士一同带大的,所以无论他们做过什么,我都愿意去理解和接受。因为比起我自己,我更在乎他们,如果让他们看到我很痛苦,他们会比我更难受的。”冀的话语里满满都是让人心疼的懂事,然而在卿的眼里他那双眸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红色,她似乎在对着冰宫里的镜子,镜子里红眼的少女轻声念叨着:“爹爹把他的全部都给了我,他把我养大,他无比的爱我,我不能辜负他也不能伤害他,一旦他看到我的痛苦他就会失望,会比我更加痛苦,比起我自己是不是自由,我更在乎他会不会难过啊。”

冀察觉到她比自己更容易陷入这个话题深处,便起身向她伸着手,把她从地毯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