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从凌晨渐渐转微,至早间完全停止。天还是阴着,故此晨起活动的时间也继续保持着雨天里的自动延后。
娜尔这么一个大活物不见了,事情肯定要传开。
于是冀承担了调解人的角色,天朦朦亮就上群聊把大家聚到一起,开了个线上小会交待情况。卿为了尽快息事宁人,不得不把脖子上的伤露出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因而获得了大部分人的一致惊叹。除去业又一次拒绝参加以冀为首的集体活动,到场的人里,刀锋则罕见地脸色凝重起来。
视频聊天刚结束门铃就响个不停,卿一下就猜到是哪位能掐着点赶来慰问,索性她亲自到门口迎接了。
果不其然。
“稀客。”卿抬手请他进屋。
“你的布置一定能让每个访客都在这里找到回祖父母家的亲切感。”业说着进了门。
“族长大人在我这里感觉到了宾至如归吗?荣幸之至!”卿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业冷哼一声。
“要喝什么饮料?”卿走到取餐窗口前。
“新鲜的动脉血。”业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卿回头对他露出“请你滚出去”的微笑。
“前因后果我都猜到了。”业稍微低头,卿看不到他的眼睛了,“我好奇的只有一点。”
“什么?”卿给自己点了杯热果汁,边喝边走到业对面坐下。
“你完全可以借机把责任全部推卸给温娜尔,这样刀锋会觉得她对你产生了威胁而疏远她。”业抬头盯住她,“但是你没有,为何?”
他的盘问并没有影响卿喝果汁的心情:“你们的心理都这么阴暗吗?再说我有这个必要吗?刀锋喜欢我就可以了,没必要为了我疏远任何人。”
“是吗?”业的语气明显不友善,“从历史上看,巫族向来自私而疯狂,尤其在感情上,总是敏感偏执,心机深重。”
“你好像太沉得住气了。”他忽然调子一转,“或者说,你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刀锋?”
卿这下真的不想喝果汁了。
“我不记得族长大人这么八卦啊。”卿放下杯子看着他。
“我只是在确证自己以往对你的判断。”业仿佛笑了一下。
“我并没有想要把他据为己有,刀锋和我还不是那种关系。”
“这么说,我说对了?”
“你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啊。”
“我只是比较了解女人。”
卿很好奇他为什么了解女人,但是好像话题重点不在这里。
业也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了,他起了新话题:“温娜尔是幼年吸血鬼,本身攻击性强而又缺乏自制力,所以长期以来,‘脊椎’都没有为她提供人血。”
“所以她就要一直这么弱下去吗?人为制造看不见的牢笼,以对待猛兽的方法对待娜尔,和以对待怪物的方式对待冀有什么区别。”卿申辩道。
“她和泽尔冀本来就是怪物。”
“那我也是一样的吧。”
业没有被她唬住:“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
“呵。”卿不知道在嘲笑什么。
业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卿思考着怎么送客,但门铃又响起来了。卿看了一眼业,想着要不要把他塞到什么橱柜里不要让别人看到他的存在。
门铃还在响,卿也懒得查看是谁了,直接走上去开门。
她表情还没从面对业的僵硬中缓解,以至于门前的刀锋看到她时突然有点惶恐。
“卿,啊,你身体好一些没有?”刀锋忙问。
“嗯嗯,一点事都没有。”卿摇头,突然她把胳膊一横把刀锋又往外拦了一下,“进来之前,我有件事情得告诉你。”
“什么事情……?”刀锋不解其意。
“有个……”卿开始说,“不要脸的”四个字还在嘴里,一阵诡异的压力就突然从背后逼近。
“业?你怎么在这儿啊。”刀锋看着卿身后惊讶。
“闲来无事,多管闲事而已。”业说完把卿往一边拨开,走出来,“该问的问完了,我先行一步,你们聊。”
“慢走不送。”卿说着把刀锋拉进屋。
刀锋看到业总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卿身上,这样反而不自在,手脚始终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卿坐下继续喝自己的果汁,但是却尝不出甜味来了。
“……卿你身体还好吧?”刀锋刚问完就想起自己已经问过一次了。
“好。”卿说着解开领子,“疤痕今天就会掉了,斯科特导士很厉害的。”
“为什么……会想要娜尔吸人血呢?”刀锋问起来。原来是这个问题一直盘踞在心里,他忽然找到了自己紧张的原因,反而不再紧张了。
“娜尔就应该喝人血。”卿双目没有焦点地向前远望。
“但是就算这样,也没有必要引诱她做袭击你的事情吧?”
“她没有袭击我,”卿又喝了一口酸涩的果汁,“只是喝一口就上头了而已。”
刀锋不理解她为何这么冷静,冷静得几近冷酷。
“……不吸食人血是娜尔自己的选择。”他苦笑一声,“她说过,决心融入我们的世界,不去因为本能而伤害任何人。”
“喝人血和伤害别人之间不是必然的关系。娜尔这次只是失误,多试几次她就能够控制自己对血液的渴望了。如果不经历这一关,娜尔永远都会处在会犯错的边缘。”
“这只是你认为她该做的事情,你有考虑过她想做的事情吗?”
“我没有为她考虑吗?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有融入我们的世界的意思吗?反而是……一直压制着本来的力量,像个戴着枷锁的野兽一般徘徊在远处。这是什么?通过让狼食用蔬菜来消减狼对羊肉的渴望吗?”
“卿,你有点偏执。”
“哦。”
刀锋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走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望着她:“卿,血族确实有着嗜血嗜杀的本性,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血族都会选择这样一条道路。我的父亲有着血族最强大的血统,但是他选择剪掉耳朵,拔去牙齿,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类。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最温柔最和善的人。卿,总会有善良的血族自愿放弃那些额外的享受,而去用一些微薄的力量保护他人的。”
“微薄的力量保护不了任何人。”卿转移视线。
“卿?”
“你很矛盾啊,之前明明不认同父亲,觉得他懦弱不能承担责任,现在却又劝我相信他的善良。”卿擦擦眼眶,她眼里有泪光,“善良就是弱吗?为什么要用人类的观点去约束血族?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娜尔为什么会坚持饮用人造血浆,原来是你在误导她,这完完全全,是伪善。”
刀锋心头像挨了一棒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平心静气地回头看她。
“你故意引诱她做不想做的事情,让本性去击溃她的原则,这又是什么?”刀锋反问。
“好可怜的娜尔……只能摇摆在我们的价值观里,都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卿说的是娜尔,却在嘲笑自己连带他。
刀锋无话可说。
门铃又在响了。
“啊……难以招架的慰问。”卿去开门,刀锋跟着走到门口,这次是零出现了。
“我走了,你们聊。”刀锋和零错身走过,往走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