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又瘦又高的男人围坐在一起,表情都是一样的阴沉。泽尔森靠着椅背保持双手抱胸的姿态太久,胳膊有些麻了,于是活动一下双臂,换了另一只手在上面,又恢复这个姿势。他对面的帕弗里椅子挪得离桌子很远,双手搁在膝头静静不动仿佛雕塑,灰色的长袍换了一件完好的,泽尔森搞不清他有多少件这样的长袍。斯科特杵在帕弗里左手边,开着眼前的小屏幕一副神志不在此的模样,他可能在给体内的机械供给能量。
“你们得把她还回去。”泽尔森打破沉默。
“不。”帕弗里拒绝得十分干脆。
泽尔森打开胳膊坐直,向桌子倾身,为着离他更近点:“这个事情就不该你们插手。”
“你不可能眼看着这个孩子在冰宫里一辈子关到死。”斯科特站在帕弗里一边。
“那也是他的家事,外人没资格插手,”泽尔森把胳膊也搭在了桌子上,“再者关到‘脊椎’和关在冰宫有什么区别?”
斯科特关了屏幕,双眼向他望着:“渧尔德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要是让他把卿带回去,为了不让卿再逃跑他会干脆弄断她的腿或者把她杀掉都有可能!”
“那我要为了一个小孩子纵容渧尔德发疯威胁长宁吗?渧尔源不可能一直阻挡得了他。”泽尔森不肯让步。
“我们在讨论如何对付一个疯子,而你却在把抗击是否成功的后果抵押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帕弗里态度不变。
“但她就是导火索,我不会为了一个人的安稳任凭其他人遭受生命威胁,如果她的牺牲能换取危机最迅速的解决,那么她就可以作为筹码。”泽尔森眯眼。
“抱歉,”斯科特说,“我们不会让步的。”
泽尔森一个对付他们两个,本来已经感觉到自己在做困兽之斗了。现在他又靠回到椅背,只这几句话就让他觉得浑身不爽,也许早就该让渧尔源来游说,要是再不小心把某个怪物吵醒,这件事恐怕就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师士,”他转向帕弗里,“您不应该再回来这里,您是个被判远离一切生命的罪人。”
“瘟疫之后这块大陆上已经鲜有存在生命的地方了,我想去哪就去哪。”帕弗里虽然仍在拒绝,但底气已没有上个话题那么充足。
门忽然洞开,硬鞋底的声音踏入会议室。三个人的视线同时转向走进来的张,他正勾着小指将碎散下来的金发撩到耳后,脚步不停。长袍只有一半正经穿在肩上,另一边随着胳膊耷拉下去,银亮的鬃毛在走过斯科特身边时重重甩在他的椅背,差点将他的悬浮座椅带倒。
张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停在桌边。
“我不会交出渧尔卿,另外,”他将手按着桌子,“泽尔森你给我滚出去。”
泽尔森一刻也不留,起身就离开了会议室。
帕弗里看见天黑了,便提起灰袍离开座椅,斯科特也赶忙跟着他站起来准备送他出去。张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忽然明白过来,急步走到帕弗里身边拉住他的袖子:“帕洛不要走了,留下来吧。”
“我还是得走。”帕弗里眼角的皱纹无奈而温柔。
“就留一晚呢?”张央求着。
斯科特感觉自己多余了,就从会议室出来,走到下层去截泽尔森。
泽尔森看见他迎面过来,心里有些发堵,绕又绕不开:“你都已经亮明了立场,又来找我干什么。”
“你以后不要再到‘脊椎’来了。”斯科特道。
泽尔森不曾想他也会给自己下逐客令,但收到以后他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斯科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总是和那个老怪物脱不了关系。
“怎么,这么久了你还不肯放过我?”泽尔森摊手。
“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弥合了,泽尔森,你当初那样对待张师士……”斯科特向他逼近,“我没有和你拼命已经是留够了情分。”
“你那时候根本就是拼了命。”泽尔森跟他说不通,也不想说再多了。
“你后来做的所有事我都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性。”斯科特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比自己还高几分的泽尔森硬拽过来,“张师士为你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他是你血脉相连的父亲……卿的事情我早就猜到你不会心软,毕竟你还有什么背德的事干不出来?!”
“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泽尔森推开他,“张埃得今天的境地都是他应得的,要我因为什么养育之恩而心怀感激简直可笑。”
说着泽尔森整理衣领,肩膀用力将斯科特撞开,径自向前走去。
“泽尔森!”斯科特在背后喊道,“你已经被她诅咒了!你迟早有一天会和她一样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未来会有你受的!泽尔森——!”
-
冀紧紧跟着前面瘦高的人,对方的步伐在发现他跟来之后便加快了,冀气喘吁吁地追至空庭,眼看着青黑的石门向他敞开。
“父亲,”冀无力地叫着他,“父亲,父亲!”
泽尔森站住,侧过头瞥一眼虚弱的白衣少年。
“你居然能厚颜无耻地跟到这里。”泽尔森出言轻蔑。
冀已经走不动,强忍着剧烈的喘息艰难地向他靠近:“……求求你……带我出去。”
“我没有和张埃得作对的这个必要。”泽尔森回绝着继续走,石板门完全敞开,残雪随着疾风冲入空庭。
“等等!”冀喊住他,“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死吗?……只要把我带出……‘脊椎’……就可以了。”
“死也不愿死在‘脊椎’?”泽尔森冷笑,“我何必要让你如愿,如果不为了防止老怪物发飙,我在这个地方就可以杀死你。”
冀怔住。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
“你是个怪物,你不继承‘源流’,你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大隐患,而我不愿你继承他,也不能留你成为外界的威胁,所以我希望你死掉。”
泽尔森的回答不带一星半点的情感,像是机器精密演算之后的推论,他这时才屈尊降贵地正视着冀,黑眸中是和门外一样的恶寒。
“你都不能……”冀咬痛嘴唇,“……稍微表现得像一个父亲吗?”
泽尔森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周。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羸弱、病态、话说快一点就喘不上气,跟我到这里已经耗尽了全部力量。”他的话语一次又一次中伤着眼前的少年,始终没有分毫收敛的打算,“你甚至不敢动怒,还在奢求我同情你,对你表现得像一个父亲?”
“为什……”冀满眼的不解,忍着胸口快要炸开的疼痛把哽噎咽了下去,他诘问着,“……我做了什么?”
“你生为我儿子。”泽尔森说。
他阔步走出大门,冀竭尽全力地迈开双腿试图追上他,那个黑瘦笔挺的身影走进皑皑白雪,高大的石门向中心合拢。他的背影宛如巨人眼中一颗不洁的翳,也仿佛是冀眼中一道刺痛着的伤痕。冀感到自己双腿的颤抖,急促的喘息榨干他的精神,视线开始模糊。他抬起头,雪花已经落不到脸上,石门掐断了他眼前的最后一缕光线,冀合上眼睛,身体完全脱了力,轻飘飘地向地面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