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一拳头打出场外的乔捶地怒嚎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累得闹不起来了,旁边人赶快七手八脚地把他转送到医务室。这次出手张显然没有使全力,乔挨了这一下并无大碍,但疼还是要疼。
斯科特照例来接手治疗,从头到尾就没断过那副焦头烂额的表情,“没事,师士那边交给我就好,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消气吧……”斯科特如是安慰道,那神态颇有为乔顶罪般的大义凛然。
“脊椎”里消息走得特别快,没过多久,医务室里就来来往往好多人来探望乔了。中途刀锋顺便给纯发消息说训练中出了点状况,纯来慰问的路上也转告了业,不过业没有露面。次也是特意为了看乔被打得有多惨而来的,科利自然要跟着出现。结果次也发觉挨打的人还这么精神反而觉得很来气,瞄一眼扭头就走。艾妮所感兴趣的是张,拉着娜尔非要来转一圈,没看到张于是又失望地回去了。
虽然乔强烈抗议大家对他的关注,但是跟张师士动起手来,不论结果如何可都不是小事。既然已经不能阻止大家的好奇心,冀干脆也叫零来看看状况,果然零来了一看乔还在扯皮不认错,马上担心起张师士会不会把他撵走。
“他撵啊,老子还不稀罕待呢!”乔逞一时嘴快。
“那你走吧,这辈子都别和我见面了。”冀有点气。
“哎不是……我瞎说的,小祖宗我错了!”乔急忙趴下告饶。
卿从乔和张打起来就开始发愣,她脑子里装着问题,默默坐着看热闹。
“怎么了?”刀锋在她旁边椅子上坐下。
卿摇摇头,她看着纯在那边和他们聊得热络,斯科特则出门一会儿了。
刀锋递给她一杯水,卿接过来喝了。
“不去和乔他们聊聊天吗?”卿扭头问他,“在这坐着多没意思。”
“和你坐着就有意思。”刀锋说完笑了一下。
卿很喜欢他这么说,但是因为想着别的事情,她对刀锋的话不再那么敏感。
“乔。”斯科特突然从门外回来,“张师士让你歇好了去他那里一趟。”
乔哪有“歇好了”这么一说,蹦下床就要去。纯先是拉他没拉到,刀锋赶快又起来拦,乔直接推开他走到斯科特面前。
“我现在就好了。”乔挺胸抬头。
“去吧,不要急躁。师士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斯科特触碰他的额角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那他是认账了呗。”乔冷笑。
“乔。”斯科特低声警告。
“我没问题。”乔语气还是那么倔。
“师士叫他去干什么呀?”纯依旧担心。
“你还是再等等吧。”刀锋也劝。
“现在不去拖到什么时候?明天后天明年下辈子?”乔戳自己胸口,“我现在去,就是要让他看得起我。”
冀和零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出去了。
卿仍在发呆。
“乔瑟夫的妈妈和张师士之间有什么恩怨吗?斯科特导士。”她忽然问起来,所有人都随着她望向斯科特。
斯科特被他们看得有点发愁,无奈往床边一坐:“有。但是没有乔想得那么过分……乔的母亲梅幼年时从弃原偷渡到海国避难,但是途中与家人失散,流落到了脉原。当时炼血技术才刚被发明出来,张师士为了救她,率先在人类身上使用了这一技术,并把她留在‘脊椎’收养。从这个角度来说,梅算是张师士的养女。”
斯科特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个个都端坐着听得很认真。
“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斯科特长话短说,“梅在弃原执行任务的时候认识了乔的父亲,但是师士并不希望她远嫁弃原。而且,师士也很不看好金教授,毕竟,金教授的研究方向……在于如何进攻脉原。但是梅很坚持,张师士就没有拦她,因为时局不稳,梅从那以后就不能轻易回来了。”他的话避重就轻,“后来的事你们大多知道了,金教授在弃原出事,乔因为梅的关系来‘脊椎’避难。梅在外面过得很辛苦,可能乔也是护母心切,误以为是张师士不准她回来。但其实没有这回事,梅一直是自己不愿意回‘脊椎’。我想……”
他忽然收住了话音,觉得也许不该和他们说得太多。斯科特清一清嗓结尾道:“我想张师士会和他解释的,你们不要担心。”
冀低头笑,斯科特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冀,你累了吧,去房间休息。”斯科特命令他。
冀收回笑容一头倒在刚才给乔躺的床铺上:“没事,我在这里躺躺就好。”
斯科特完全放不下心,到底这孩子知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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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那年来“脊椎”时,他还需要仰头看对方下巴。如今十四岁的他已经长得和对方一样高了。
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曾充满震撼和恐惧,而今也渐渐的转为失望。新鲜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熟悉,反而成为了一种基于脸熟之上的疏离。面对对方的每一刻他都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遭受对方如此轻蔑的注视。但一久他好像明白了,对方的轻蔑并非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血脉联结着的那个男人,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我们要去脉原?”他问过母亲。
“源流”本身便足以称为一道立在海国边上的壁垒,是弃原家喻户晓的神话。不可能突破他,父亲没有做到,弃原没有做到,没有人可以做到。
“‘源流’是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要叫什么?”梅边流泪边摇着他问。
“嗯……外公?”
“对的!我们要去见了外公!我们……我……对不起……让你遭遇这些……妈妈真的很对不起……”
梅情绪激动得像衣锦还乡,但她的言语却根本是逃回娘家。乔想不通自己怎么突然来的这么一个外公,他无法把自己和那个传说里的“神”挂上这么近的关系,搁以前想都不敢想。但一旦接受了这件事,他就突然天马行空地幻想起来——“源流”大概是长着龙角或者龙头、有着长长白胡子的老爷爷,焦急地在“脊椎”外面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就会热泪盈眶,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就是我的孙儿吗!长这么大了!”。自己则要马上喊一声“外公!”然后跪下来倾诉自己的悲惨经历,父亲的死,最后坚定果断地抬头望着对方说“请您帮帮我,我要为父亲报仇!”对方则叹一口气,抚摸自己的头顶道“我可以教会你世界上最强的异能,但带着复仇之心是不能成就大业的。”自己会说:“请您相信我,为父报仇不是我的终极目的,我还要继续履行正义啊!”对方则微笑着,说:“孺子可教。”
电影里大概是这样演的,小说里大概是这样写的,弃原人对“源流”的幻想总是充满着古早时代的印记。虽然文艺作品中“源流”获取儿孙的方式总是千奇百怪,但这奇事竟有一天落在了乔的头上,乔没法不把所有的愿望都嫁接上去。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初到“脊椎”时,只有斯科特在门口迎接,“脊椎”的肃穆和幽深也令他感到不适。乔只记得那晚梅为他准备的生日蛋糕很好吃,可他只吃了一口就哭得找不着北,父亲死去的那天是他的生日。
他们到达的次日在空庭见到了“源流”,不要说为父报仇的请求了,连那声“外公”他都没有喊出来。
梅并没有叫这位养父“爸爸”,而是叫他“师士”。
那时乔的眼里,这位“神”——但他看起来像人——不很高,比母亲矮那么一点点。很美丽,比他见过的人都更美丽。很年轻,比电影里演“源流”儿孙的演员还要年轻。
可是,他很冷漠。
深蓝色的眼睛淡淡地瞥向他们母子,高昂的头颅从未有一刻低下。他永远站得离母子二人十几步远,偶有缓慢优雅的踱步。在他的注视下乔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看穿了,冰透了。他战战兢兢不敢出声,母亲边哭边讲述他们的情况,而对方听了半天,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已经同意他留下了,你怎么还不走。”
梅之后就走了,一年也没有来过一次。和弃原的联络经常中断,乔过上了孤儿的日子。很快他还知道了,“源流”最宝贝的孙儿是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冀,“源流”不但要把最强的能力都教给他,还要让他继承“脊椎”的一切。
这么多年了,“源流”的神圣感在乔心里早就烟消云散,倒更像一只懒在洞窟里无所事事的怪物。怪物不待见他,也不屑于搭理他,乔很清楚自己在“源流”的眼里是个错误,连带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张的眼神每看向他,都分明里写着“当初就不该收下你”。
乔把自己来“脊椎”前对张那些可笑的幻想讲给冀,并说:“我以为我有机会得天下了呢,结果啥啥都不是我的,我就是寄人篱下。”
“我的就是你的,我家就是你家,整个‘脊椎’都是你的。”冀那前儿也很认真地给他撑腰。
但是谁知道这货现在天天想着抛弃继承权逃离“脊椎”然后光荣地死在外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