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士!”
“导士您等等!”
斯科特停步,无奈地看着跟在身后叫唤的小丫头:“卿,有什么事可以等我从张师士那回来再说吗?”
卿刚想扑过去却迎面碰上了他眼里的拒绝,卿想起叮嘱,束手拘谨地拉开距离,“我只问一件事,”她语速很快,“导士您是可以治疗所有的病吗?您可以治我的病吗?如果不治疗我会死掉的!”
她咬着红红的唇,等着斯科特给出解答。但是对方只是沉默,灰色的眼睛里充满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既不是可以,也不是不可以,比爱莫能助还要难以启齿。
“卿。”斯科特感觉自己一口气要噎得上不来,“那不是伤病。”
泪水在那双红眼睛里打转。
卿努力仰着头,和斯科特一高一矮地面对面缄默。
“打扰导士了。”她忽然退了一步,转身跑出走廊。
-
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到底为了什么?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卿闭紧眼睛,泪水依旧涟涟地溢出来,顺着脸颊一注一注滑落。她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无法克制住颤抖和抽泣,强风抽着被泪水濡湿的皮肤,抽得丝丝发痛。卿哭得晕晕的,几乎忘了自己因为什么而这么难过。
天顶上的风大得她刚走上来时简直要被吹走,“脊椎”的风夹带着一股潮气,尽管早已熟悉千绝港那钻心刺骨的寒冷,卿还是难以适应这里逐渐渗透进皮肤的湿凉。她的脚下慢慢绽开出冰花,将她的全身包在这些透明结晶的装饰中——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真的能在室外稍稍摆脱“脊椎”的势能压制,表现出异能的形态来——只有这个时候她感觉不到冷。“深寒”像是把她从一种正常的体感转移到了对低温无感的状态中,将她带回千绝港冰原:天际的辉光、父亲的背影、镜子中的自己,眼前浮现出从宫殿追出来向自己挥出了“深寒”的父亲,继而是和父亲同时使出“深寒”对抗的帕弗里。卿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种异能的力量,冰雪遍布周身,仿佛回忆中父亲温柔的拥抱。她停止哭泣,放眼望着四周高高低低的黑石尖塔,只有这一柱上飘着雪花。
“哎哟我日,咝——哈好冷啊这上头!”
是个从没听过的少年的声音。发现有人来了,天顶上躲也躲不掉,卿只好赶忙抱紧膝盖把哭胀的脸藏起,立马停止使用“深寒”,在原地窝着不吭气。
过了好一会儿居然没动静,卿刚以为对方回去了。突然身边有人拿胳膊肘怼了怼她,吓得她一哆嗦,卿又不想他发现自己被吓了一哆嗦,埋头强忍着紧张,都没意识到自己脚尖紧绷绷地勾了起来。
“嘿,你不就那新来的小女巫?”对方语气拽拽的,仍把胳膊肘向她碰,说半句碰一下,“诶诶诶,我这还没来得及欺负你,你咋还哭上了。”
卿往远了挪。
“你谁?”她一肚子烦躁。
“老子……呸,我叫乔瑟夫?金。”对方居然还跟着蹭了过来,卿感觉他把手搭在了自己肩头,瞬间袭上身体的温暖惊得她差点就抬起头来,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冰正迅速化掉。
“我现在不想见人。”卿好容易感觉到自己脚还绷着,急忙试着放松。
“可是我是来找你麻烦的,拜托您给赏个脸。”
“找麻烦?”卿突然觉得好笑。
“你这样我也不好意思雪上加霜啊,对吧,哎你自己把霜加上了,那我就给你解个冻得了。”对方松了手,听动静是站起来走到了她迎面,“解开咱俩也好扯扯明白,老子特么一肚子火儿憋好几天了。都说不能乘人之危,又说不能倚强凌弱,你在这儿待得挺好,应该不算乘人之危。今天我又算见识了,你特么哪儿弱呀,来来来来,打一架!”
卿被他烦得不行,索性豁出去,手里聚了个雪块起身就要打他:“你给我走……”
“……开。”她雪块还没出手,就看见对方掌中喷吐着绚烂的火舌,像一片盛开的红梅。满脑袋硬翘着的赤红色卷发,好似顶了一头张牙舞爪的火苗,在黑白交杂的背景下更是出挑显眼。要是只有这头红红的头毛,也还不至于让人感受到他时刻都要炸掉的性子,棱角端正的脸盘上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淡雀斑,随着这会儿脾气上来,也格外清晰了。
火光映照着少年的脸庞,一双宝石似碧绿的眼睛光芒闪烁,眼看卿放松了攻击,他也把火团一收,没成想卿迅速出手把雪球拍在了他脸上。
“我擦你居然偷袭……哎哟我擦啊啊啊!!”少年嚷着,一个没踩稳坐在地上摔得直叫。
卿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家伙,心想他长得怪好看,怎么讲话这么难听。
“喂。”红毛绿眼睛的少年把脸上的雪抹了去,叫她。
卿马上又躲远了点。
“喂!”乔瑟夫又叫了一声,咧着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小丫头,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老子放过你啦。”
-
“你是不是……给他下降头了?”
卿一副嫌弃的表情冲着乔瑟夫。他脸上的雀斑这会儿淡下去了,皮肤看起来很白。
“你们巫族不就是特别多奇奇怪怪的法术吗?你肯定会下降头,不然冀怎么天天神神秘秘地一个人到处溜达着找你。”乔瑟夫一边嘟嘟囔囔的,一边在手里翻着火花。
“才没有下降头。”卿白目,思考着降头术倒是也可以学一学,“他不陪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发了。”乔瑟夫突然语气愤愤,“那是老子的人,你一来,他没影儿了,我不找你找谁?”
“泽尔冀是女孩子吗?”卿抓错重点。
她没想到乔瑟夫也跟着一愣,“嗯……说起来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话锋一转,“但这不是很重要吧?诶你到底有没有头发?”
卿预感不对,捂紧自己的头罩躲到离他远远的地方去站着。
天顶有了乔瑟夫的异能变得温暖起来,这个会使用火焰的少年对异能有着极佳的控制力,他这会儿正一边聊天,一边手不闲着地在空中打出一连串骷髅形状的火团。
“既然你是‘弃人’,”卿好奇道,“你怎么会在脉原?数百年前‘弃原’和脉原之间就存在空间隔离了,必须穿过海国再进行空间跳转才能沟通。而且两境之间关系一直很紧张,脉原是长期禁止弃人入境的。”
“我后台关系比较硬。”乔瑟夫说得她一愣,但偏又不好好解释清楚。
“那……你怎么会有异能的?”卿拄着下巴欣赏那些任意变幻的火苗,“何止是异能,你甚至应该呼吸不了势质吧?”
乔瑟夫想了想,绿宝石似的眼睛斜睨着她的方向。
“可能因为我是‘炼血种’呗。”他舔着牙齿,“我妈是炼血种,我也是。”
“别骗人了,‘炼血’和整容一样是不遗传的。”卿轻笑。
“我才没骗你,‘弃人’的遗传能力就是比你们势人强。”乔瑟夫说着冲她打了个响指,“我听你满口‘弃人’、‘弃人’的,优越感挺强的是吧?听说你还住在千绝港,那地方是‘远洋之战’的古战场对吧。”
卿摇摇头又点点头。
“三族之战的时候势人还被叫‘异种’呢,现在老祖宗倒变成你们嘴里的‘异种’了,都是人类同根生,最不该叫异类的就是势人和‘泉下人’。‘弃原’是你们的说法,但在那边我们叫做‘泉下之国’,是‘寄身黄泉之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乔瑟夫这时候倒很有解释的耐心了,“而你们说我们是被自然选择淘汰的人,也就是‘被抛弃了的人’,把我们叫得跟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样。”
卿远远盯着他那双亮亮的绿眼睛。
“远洋之战里面你们根本就没有赢。”乔瑟夫神情严肃,“气候变化和自然灾害,对不对?你们也知道是气候杀死了前人类。所以虽然确实这是自然淘汰,但不是势人的功劳。前人类不得不空间跳跃换个地方呆,不是为了躲你们,而是躲这个自然。”
“但是是势人的领袖把海底地壳撕裂,把陆地合并成今天的完美大陆的,所以这场气候巨变也是势人导致的,前人类还是失败了。”卿反驳了他。
“那不是重点。”乔瑟夫摇摇手指。
“我永远也找不到重点。”卿托脸。
乔瑟夫饶有意味地看着她:“嗯那也算是吧,不过是‘自然’啊,重点是,你们以为自己连地壳都能随心所欲地摆弄,结果呢,还不是逃不过几百年就要灭亡的命运,那场瘟疫以后,你看看今天势人的样子,难道不也是被自然选择淘汰的‘弃人’吗。”
“……”卿张开口的一瞬却收了声。
乔瑟夫伸展着两条长腿,坐得像个铲子,仍旧是那副不服不忿吊儿郎当的眼神看着卿。
“对了,你为什么来这儿?我们好些人都是经历了大变故才来的。”他说到这也丝毫不收敛放肆的神态和语气,“什么迫害啦、地震啦、瘟疫啦、父母双亡啦……你因为啥?”
卿想不通那算不算变故。
“我爹爹疯了。”她说。
“哦,那确实是个大事。”乔瑟夫同情地看着她,“我听说你们巫族有个诅咒什么的,还以为是这个呢。”
卿扭过身去,甩给他一个回避的背影。
乔瑟夫怔怔瞅了她一会儿,忽然“啊”地慌叫一声从地上蹦起身,“啊喂!我错了,不说了好嘛,你不要哭啊。”他匆匆道,抓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向卿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