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冀很快就放开了她,卿急忙扶住扶栏调整呼吸。
“问我离开‘脊椎’的目的?你离开冰宫又是什么目的?哦,我好像用不着问。”冀抖开袍子背靠着扶栏,月光下的眼睛被睫毛阴影完全覆盖,根本不知他在看哪里,“你只是个稍不满意就离家出走的小破孩,估计现在还每天哭着想要爹爹把你领回家吧。”
卿不愿他这么说,但此时只能强制自己稳住,先拿回主动权:“你根本就不敢让我知道你的感受,还指望我会相信你?”
“我为什么需要你相信我?反正你已经不信了。”冀忽然一撑扶栏转身逼近卿,然而离得近了卿还是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有浓密睫毛上的反光。
“你当心一点说话,体力透支晕倒、或者攻击到我的话,张师士又会关你的禁闭哟。”卿勉强镇定,略带威胁地说。
“关禁闭是没办法的办法,就算我杀了你们所有人那老家伙也得装瞎。不过放心……”他的音色都变了,原本的那个泽尔冀随着嘴角诡异的上扬荡然无存,“你的做法我倒是很欣赏,有这么好玩的猎物出现,这破地方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很克制,但卿觉得随时都会转化为更为可怕的狂妄。
这就是那个人格了。
卿深呼吸。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亢奋。
终于不再是打迂回战的隔靴搔痒,无论是哪一个泽尔冀,终于都暴露在眼前了!
这一个——“她”——是那个伪装成捕食者去恐吓别人的家伙。但是“她”反而更有可能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想要什么、怎么做,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她”不屑于隐瞒。卿刚猜想这是一种自大带来的盲目,但是比起冀的收敛,这种盲目反而对她有益。“她”的自大建立在强烈的自尊上面,冀不是说过?明明有那么多手段可以自保,可“她”一心求死。
“你们的记忆是相通的,那些问题对你们两个来说都那么难回答吗?”卿问。
冀听完淡淡嗤笑:“我‘们’?”
这一问让卿猜到“她”或许不承认自己是另一个人格。
“是,我们两个可能在某些想法上差别很大,但是任意回答奇怪的问题让对方回头闹了别扭,那可是件麻烦事。”冀一副故意逗她的表情。
“她”知道——卿认为“她”会反驳“们”的说法——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她”是故意的。
“回答你也没什么。”冀这次主动伸出手,“只不过,你还敢不敢接这份‘感受’?”
卿没什么不敢的,她点头,冀忽然将掌心贴在她的手中,五指交叉握紧,瞬间卿感到一股强烈的震动进入脑海,胸口随着呼吸作痛。冀倚着扶栏细细审视她,这次“她”持续了很久,好像故意不肯让位。月光游移,现在冀的眼睛被照亮了,但他的眼神明明还是“她”。
“哼,已经敢不逃走了,我果然没看错你。”冀发出冷笑。
“想不到正面交锋上,你也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卿苦笑,就算有准备,刚才她还是吓得浑身发软。
“会害怕倒是人类可爱的地方。”
卿发现他传递来的感觉只有疲惫,她的身体像在水中下沉。
“回答我的问题吧。”她说。
“你不想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冀手指一抹掩去嘴角的笑,“最简单的办法难道不是离我远一点?既然你喜欢刀锋,完全可以加入他们的圈子。业沙漫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只要刀锋和纯愿意你加入,他顶多别扭两句而已。”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卿说。
他们静静与对方交换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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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没多久,卿和冀都在这种共通的疲惫中选择坐下来,但他们仍牵着手不肯示弱。卿双脚一蹭蹬脱小高跟鞋,放松着脚掌。她试图用这些小动作掩盖刚刚被对面的人威胁而产生的不适感,但这不可能瞒过对方的读心术。感觉带来的判断未必正确,但感觉总是真实的,即便是所谓的错觉,在精神上产生的触动也确实存在。
冀觉得这是示威,于是保持和她的沉默对峙。
这是种十分奇异的感觉——他们都肯定,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的答复都在意料之中。读心术都在这种默契中黯然失色,他们不需要交流,就已经模拟好了所有的问答,一直可以脑内补完到卿说:“我觉得今天聊得够多了。”而冀说:“哦?我觉得我们什么都没聊过。”
一场互相博弈却没有胜负的答辩。
好像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这个结局,他们不禁同时微笑。但这样同步也很不爽,于是又故作严肃地收回笑容继续相面。
冀想打破这种拉扯,但问题是她提的,答案必定在自己这儿。他拨了拨刘海,目光透过手指的缝隙瞄向对面的少女。
“很好猜不是吗?”月光覆盖着冀的脸,令他的面色重回一片没有生命的惨白,“因为我的异能太强,血统太稀有,身体又容易被控制,一旦离开‘脊椎’,很难自己生存下去。要只是自己累死饿死病死了倒没什么,麻烦的是——外面肯定有人想控制这副身体,利用我引起危及整个脉原的动荡。张埃得防的就是这个。”
卿没有接话,冀的说法大致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冀歇了两口气,又道:“业沙漫那小鬼……也并不是多么听话。他只是和张埃得恰好相似的那种价值观罢了,泽尔森也一样。好像我离开这里就一定会被利用,导致灭世。他们为了把那种概率降到最低,竭尽全力阻止我离开。最不重要的反而是继承‘源流’,没了我还会产生下一个人选,要不是害怕老家伙发飙,他们巴不得我死了才干净。”
他冷笑着摇头,卿知道他在自嘲。
“不然这样吧。”冀靠着扶栏,“你来继承‘源流’,我出去自生自灭。”
“你可真会出馊主意呀。”
“你不是想克服‘诅咒’?要是成为‘源流’,有了‘脊椎’的势能加持,‘诅咒’就算不能被解除,肯定也起不了什么效果吧。”
卿给他一个白眼:“你这样想当然的说法和业沙漫真是如出一辙。他告诉我只要没有人承认我是巫族,诅咒就解除了。而你告诉我只要我的势能水平超过张师士,我就能成为‘源流’,诅咒就没用了。两个办法可行性都超级大呢,人家根本没办法取舍。”
“先别考虑可行性多大,至少这两个办法都可行。”冀说,“我发现了……你也很不容易相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