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平凡的一天照常开始,前阵子发生的动荡仿佛一出完场的闹剧,街道上的残骸被清理,腾出了空间留给下一次开幕。其实对于看惯了长宁风霜雨雪的本地人来说,这一次的清场也显得较以往更为彻底。一周之内所有战斗波及区域的旧式建筑都被扒平重建,“蝎子尾”派出的基建部队效率惊人,新拓宽的街道敞亮干净,改建的小广场看着也令人心情舒畅。至于曾住在这些现已销声匿迹的房屋中的肮脏贫民,也不必担心会再次出现在其他本分人的眼里了。
本地人看得很开,抛开长宁的历史不谈——毕竟城区里最老的建筑也不过三十四年,就算是这三四十年,也东一块西一块地重建过许多回。闹剧自然还会一场又一场永不停歇地上演,早没有人再期待这个地界出现什么永久安宁的转机。在庆功宴的烟花焦味和贫民窟的幻影葬礼都无人问津之后,本地居民嘲笑外来者少见多怪的话语声终于也在日常的闲散氛围中淡去。
“越是叫‘长宁’这种名字,就越不见得长久安宁吧……”
伊趴在窗台上吹着口哨,朝外面的安置公寓区深处眺望。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蜂巢,满目是排列整齐严丝合缝密密麻麻的小屋子,下望离得太远又太狭窄的步行街好像蜂蜜垂丝在断裂的蜂巢内壁,似乎稍一晃动就会从中间融化断开。公寓区拥挤着难民人口中的百分之八十,大撤离刚刚结束的时候这里鱼龙混杂纷乱不堪,但是经过一两年的流散富人贵族向城心区转移,以及安置房户主的私下买卖(尽管政/府禁止在瘟疫期买卖房屋,但总还有钻空子的余地),这里的各个阶层终于又像瘟疫之前那样,水和油一般界限分明了。
蜂巢最下层贴近地面的住户是原始的长宁改建回迁户和瘟疫后填补进来的贫困人口,但还算有所倚靠,所以生活状态比被扒平的海望路贫民窟更添几分闲适。每天悬车大量地出入于蜂巢内外,工蜂一样忙碌地为公寓区输送‘养分’,流量自然惠及了这部分区域,且为这里的人提供了上行的工作岗位:悬车的目标一般都是蜂巢中间层段的房间,这段几乎被连成片的娱乐场所占据。纷繁复杂的悬车型号表明还有不少头脸人物愿意流连至此。伊才只在窗台上趴了两分钟,就眼看着埃得家族行政长官牌号的悬车风驰电掣地划了过去,拖着一尾亮紫色的绚丽闪光。
公寓区的上层多是应付政/府检查的形象工程,居住的都是混得还不错的中产阶层或者是城心区富豪们的穷亲戚。吉尔奶奶的小房子位置不上不下,处在中层偏上的混杂地段,不说出来吉尔本一的名字,恐怕还真没人猜得出这家和谁沾亲带故。其实想想看,要不是这个原因,想在这个高度看见埃得长官的悬车,确实就有点困难了——伊如是想。她抬起手指,一点点旋风糅在指尖,目光追随紫色闪光——进了公寓区的悬车都已经减速,她完全来得及在对方消失之前把这台漂亮的车撕碎。
就像那一夜对方轻易撕碎了贫民窟的幻想一样。
伊抬起的手突然一攥,收回来拄起了下巴。
悬车眨眼拐进了同高度两条街外最出名的花柳巷,紫色的拖尾光也变淡了。
“奶奶哎~”伊转身去屋里找老太太。
“啥事啊,大姑娘?”
“我想出去一趟!”
伊跑到屋里,老太太正坐在床上伸着手在投影屏上画针织花样,见她进来就把手环投影关了,不好意思地拍拍床沿叫她来坐:“老了,屏开得得老大才能看清楚模样。啥事非要出去?能安全吗?”
“今儿不有年节最后一场庙会吗?我想逛逛去~”
“那不是连着新广场?离城心大道多近啊,能行吗?”
“圣庙都开闸了,城心区的人也在那片活动,各种人都混在一起,只要我不惹事没人能发现我。”伊笑着甩甩辫子。
“去吧,可得注意着点儿啊。”
“嗯嗯!我尽早回来!”
伊说完转身,老太太重新打开针织花样,但忍不住又伸头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欣然地叹了口气。
-
开春庙会尽管是以往年假期间最后一场大型集会了,对于不需要上班的人们来说还算不上年节的收尾,反而像是一次娱乐的小高峰。刚过完大撤离纪念日的人们急迫地想要找回一些欢乐,仍在放长假的学生们、新落成的小广场和几天前才经历过的大事件,促成了这次庙会盛大而热闹的场面。
毕竟瘟疫结束已经第三年,居住在城心区的人们看到局势逐渐稳定,今年便趁着圣庙开放的时机去外围转一转。平时占据主要地位的网购终于在这个时候让实体摊位抢去了风头,圣庙面向城心区外围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民众不分老幼贵贱地成群结队来聚会逛街看展,图的就是这个热闹,仿佛脉原人一整年都不怎么出屋子,就趁着年节几场庙会沾一沾人气儿似的。圣庙开闸不到半日,城心区整个的空了,只有寥寥几架悬车从空中掠过,还都是往外围开去的。
这景象看得还在家里蹲的小姑娘漓尔琳好不焦急,她早约好了朋友在圣庙碰头,但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家的悬车开出去。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提早做好了精致的发型,她怕弄乱,脖子都僵了还不敢轻易动一动。
“妈妈~你就让我出去转转吧!”漓尔琳往沙发的另一边蹭蹭,抱住正在看书的漓尔太太的胳膊。
“琳琳……我说过,外面才出过事。”漓尔太太关闭书页,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没关系的呀,今天有阿西在执勤,我和他待在一起啊~”
“阿西那是工作,你不要去打扰人家啦。”
“不会的~我就是去转转,我不离开圣庙太远,求求你啦妈妈~”
漓尔太太拿自家宝贝无可奈何,但是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拿出最后一个挡箭牌拖延:“等你爸爸回来的,他说让你去你再去。”
“啊——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谁知道啊,他总是那么忙。”漓尔琳尽管失落,却很懂事地乖乖坐好,跟妈妈一样打开阅读器翻着。
漓尔太太是早前央京地界传统的大家闺秀,瘟疫前的年节除了来庙会祭祖拜神以外,多是和身份相当的闺蜜去听个剧看个秀开个茶会,最多了同丈夫参加一下几个大家族主持的新年晚宴。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长宁到处都充斥着市井气,连城心区的年轻人都喜欢上和血统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逛庙会了,她虽不反感下级血统,但潜在的对他们有所戒备。
吉尔西是吉尔本一的亲戚,又是城警,琳琳和他走得近倒也不用太担心。不过漓尔太太对吉尔本一的印象却是过分精明以至于有点害怕的。
母女俩正坐着,提示悬车停靠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漓尔琳马上高兴地丢下书跑到门口迎接。
“奇怪,今天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漓尔太太探头张望。
漓尔琳还没等外面悬车停稳就开了家门,可开门的一下子她的笑容变成了惊讶。门外站着一个年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娇小女子,金发透蓝眼眸的埃得家纯血种特征,妆容打扮却格外成熟。
对方见她开门这样快,也跟着愣住了,准备按门铃的手顿时收在胸前遮住开得过低的前襟。
“请问……”漓尔琳对她有些防备,特别是这身行头总能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事情。
漓尔太太听出不是丈夫回来,立刻来到门口:“埃得长官,您来啦。请进吧,琳琳,这位是埃得家族行政长官卡提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