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张清碧在茶铺边带回青冧门一个从洮东孤身来王城的孩子叫春雷。说是母亲死了,叫自己到京城来求一条活路。
那孩子今年十一,瘦骨嶙峋,却生得机敏可爱。
今年开春,没想到师兄会收春雷为徒,这是三年来,师兄与字迹唯一的互动,也是张清碧唯一的安慰了。
夜沉如水,深秋的风一日寒过一日。
“锦心,你在想什么?”柳怀言看着站在铁炉村村口一株大榕树下的锦心关切的问道,然后再把自己的步子往她身边挪了挪。
“天心崖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榕树,不,比这刻更大,更老。它长在天心崖的左半壁石崖上。春天的时候,那株大榕树枝叶繁茂如阴云,夏天我常常在那颗榕树下练剑。那颗榕树很老了,它的根茎盘满山崖,有点像如枯干的手臂。它有一部分根茎遒劲的根悬吊在高高空中,有一部分蜿蜒交错深扎在石缝里。黄葛树树枒上被唐门人在每年重阳节的时候绑满了朱黑的麻条,有的麻条上系着大小性状不一的蛊铃,有的是饼状,有的是楠瓜,有的如葫芦,有的铃铛比寻常大三五倍,都被风吹得泠泠作响。”
“那蛊铃里是什么?”
“是每个人唐门弟子的愿望。”
“锦心,别想了。既然你的祖父说没有他的书信召回不许回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只是想保护你。”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如今天心崖上的情况。我离开的时候,三只靡焱凤凰一起向唐门攻击,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位神界的帝尊在生烟林时所说,要将我魂飞湮灭,以防止六界与天地再次遭受劫难。我担心祖父,三叔和五叔,五娘,我想知道天心崖上的情况,可惜连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得道命令,不能告诉我罢。”
“锦心,三年前之前的事,葫芦口,凉月寺,三缈山,冶光阁,锁仙岛,你都想起来了吗?”柳怀言转身抱着唐锦心。
“是啊,还有隐梅山庄,青冧门,携嬴宫,符禹山,踏天殿。我经常处于各种梦境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别怕,锦心,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知道的,柳兄。哪怕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只觉得你在我身边就好,哪怕是我的幻境也好。只要有你就好,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等此次战役结束,俞家军势力被铲除,俞万里的势力也会被冧帝清理,我们就真的远离世俗,不一定要回现在京城外的心居,我们去一处你喜欢的地方好吗?”
“好。”
“那锦心你最想去何处?”
“清水遥。”
“清水遥?”
“是啊,几月前为了给锦青求解药,我去了清水遥,自在和尚还在那里酿酒,等着我们去品尝。”
“那我们就去清水遥。”
“柳兄,那处有一花,叫相见,能让人产生幻觉,它会让你看见心中思念之人。”
“那我们两个倒要一起再去看一看。”
“柳兄,我有些冷,你再靠过来些。”
“现在呢?有没有温暖一点。若是再感觉到寒冷,要不回营帐中吧。锦心,你看秦武和培风他们已经打探到消息回来了。”
“走吧,我们去商议接下来继续行军之事,看看这横山岭到底有何古怪,有什么办法安然走过去。”
秦武作为四人中年龄最长,军衔最高,所以由他来回禀情况。
“将军,我四人在林子这边的四周近处探查了一圈,那横山岭中始终萦绕着灰色的烟雾。那烟雾青禅仔细辨认,不是瘴气,也不是毒烟。但那横山岭如此大的林子中,却没有一只鸟叫和虫鸣,也不见其他兽类走过,真是蹊跷。”
“你们在林子附近徘徊,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并无不适,只是那林子实在太过稀奇古怪。”
“古怪?”
“那林中也并无腐烂气味和鸟兽的尸体,更没有一点点其他的讯息,就是什么都没有,唯独有萦绕不去的灰色烟雾。”
“什么都没有,没有鸟兽,也没有尸体,只有灰色的烟雾,这是什么方士术士做出的奇怪阵法?”青观叹息。
“要不要用青鸾写封信回蜀山,问掌门此阵法如何能破?”青禅说道。
“可以写信回去,我们一边探索,观察,一面等信回来。”锦心说。
如此怪异的阵法,锦心,青禅,青观实在想不明白,也不曾见过。
“今夜,让东阑,精诚,图南和青观四人再去两人一组,继续彻夜观察。”柳怀言说道。“还好,方才京城中快马传来消息。说羌国主动请求与蜀国置换资源,用铁矿,硝石换粮草和树木。又派遣一万劳力来蜀国修筑工事,真是解了我们眼下与俞昊天的困局。我一直以来,都是担心与俞昊天的战争,一直与俞昊天相互勾结的术荣国会带兵加入。如今羌国与蜀国外交密切,术荣国绝不会轻举妄动。不然,我们如今停滞在这里,可能会耽误一些最佳的作战时间。如今困局已破,我们不必贸然前进,只求万无一失。”
“我担心锦青在羌国的安危,自古蛮荒之地出乱民,虽然我觉得人性本善,但我更愿意她多防备些。”
“这些年我对锦青的事迹也有所耳闻,锦心,锦青她已经长大了。”
“她长得再大,也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横山岭那边的布置效果如何?”俞昊天强撑着脑袋,问下面诸位俞家军。
“柳怀言领带的十万王军果然不敢贸然再向前,还是子将这招有中生无用得妙啊。”俞鬽拍得桌子一下巨响说道。
“没想到这次冧帝的王军突然发兵西北,倒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南温在座下叹息道。
“龟儿子,让人气愤的是术荣国。原本前几日还答应出兵相助的术荣国,得知羌国与蜀国近来来往密切,竟然将前一夜答应派五万大军援助之手,打了哈哈,绝后不再提。”俞鬽这一下,将桌子拍得更响,极度气愤的说道。
“那术荣国本就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再说这两年,我们与荣国的关系,因为俞昌大将军死后,也逐渐不如俞昌大将军死之前密切,他们自然对我们也懈怠些。”南温说。“如今,我到担心,我们可能会面临左右夹击的局面。”
南温觉得后面这句话,恐怕给如今的局面火上浇油,给俞家军造成恐慌。于是赶紧圆回来,徐徐的说道。
“术荣国靠不上也罢,还好我们可以靠自己这几年的储备。”
南温立马把话题突然转到俞子将身上。
“子将,前两年你还被俞万里举荐,继承了将军的官位。为何后来你断了俞万里的保护,明着与王军决裂,回到这西北边境来。”
“为了父亲推翻冧帝的夙愿,为了帮助叔父座上金殿最高的你把椅子。”俞子将坦然又大义凛然的说道。
“我们公子才不稀罕那些骂名,都不过是沽名钓誉。去年,我们公子他终于查清楚了,就是冧帝还野之后,青帝做局,暗中悄悄杀了公子的父亲,俞昌大将军。”三立抢话说道。
南温知道,三立依旧会如此说,淡然笑一下,继续装作很信任俞子将的模样。
俞子将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回到西北边境南温不清楚。他能糊弄俞昊天,可不能糊弄自己。
不过,有了俞子将在俞家军中,也算给军中之人吃了一颗迷魂丸。三年前没做到的事,如今依旧会有人来做。
南温低着头,继续吃肉。
“柳怀言此人,从来沉着谨慎。我们若真派遣大军迁去阻拦,为我们争取作战的时间,恐怕不出半日,这批将士就直接被王军绞杀,消耗了自己的力量。反而,我们一兵一卒都不放,只利用磷火埋在地下的空木箱里,放出灰色的烟雾,他就不敢再向前。我们什么都没有,无中生有,反而让他觉得林中有很多。利用他的疑心病,便不敢让大军继续前进。”俞子将得意的说道。
“继续阻拦这边去铁炉村的民夫,在山这边放鸟食和山兽食物,让他们继续以为此山有伏兵,蹊跷无比,危险至极。我们继续在狮子山这一路设置埋伏,布阵,挖坑。”俞昊天安排营帐中的参将道。
“是!”参将应道。
“方士术士都已经全部在旁边的营帐中了吗?”南温问道。
“是,都在了,在旁等着面见将军。”一位中年参将回道。
“哼,接下来,才是好戏。以报当年在虎跳关,被唐门人用迷魂阵,起尸术戏弄的把戏,让我耽误了攻打下虎跳关的时机。”
羌国。
“父王,我从东边二那山回来才知道,您最近派遣了使臣去蜀国和大秦。你明知道云胡一生所求就是去大秦国亲眼看一看,大秦国的繁华威严。或者去蜀国看一下山川秀丽无比,景致幽绝的青城山。您为何不早些通知儿臣赶回去,同使臣一起去大秦,或者蜀国开开眼界呢?”
一头玛瑙坠头,皮肤虽然黝黑些,但五官十分大气明晰的云胡公主说道。
“云胡,你如今已经十九,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还这般胡闹,父王真的有些焦灼,觉得对你早逝的母亲不起。此次使臣去蜀国和大秦,都是国之大事,你岂能跟着去胡闹。看来,你的婚事,我真的没法再拖。你看这草原上七部中的男儿,凡是你看上的,父王都同意,父王会尽快根据你的意思,给你筹办婚礼。”
“父亲,以往草原上的公主们,不是一一都该送去邻国作为政治上的联姻筹码吗,为何您偏偏要将云胡留在身边。我觉得您把我嫁去大秦为妃也不错的,或者去蜀国为后更好。”
“云胡,父王觉得你去祸害大秦,还是蜀国都实在不妥,而那术荣国又太过艰险,怕你在术荣国活不过一年,所以才将你留在草原。”
“父王,您实在是过分!”
云胡公主正在生气,正要去拔羌王的胡子。
这时,羌王的殿外传来一阵骚乱,殿外伺候的宫女纷纷感叹。
“那马上的二位公子,不就是羌王书房画卷上的仙人吗?”
“天啦,简直简直是冰肤玉骨,白净出尘,俊逸不凡呐。”
“父王,您别动,我出去替您看看。”
云胡公主像一匹初生的马驹,已经一溜烟儿跑出宫殿外。
在众多围在一起的宫女目光追随的那处,云胡看清了那正进梅翁营帐的最后那位公子的侧脸。
虽然只看见了后面进去的那位公子的侧脸,但云胡笃定的说:“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