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大伯母还是沈氏,他还和大哥二哥四弟一块儿玩儿,他和二哥最要好,常常欺负比他小五岁的四弟,有一回,五妹妹戴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血玉簪子,他很喜欢,就问五妹妹要。
五妹妹年纪小,可是性子大方,而且谁都知道大伯母嫁妆多,也不在乎这些钱物,所以他一开口,五妹妹就要给了。
可是却被四弟抢走了,他气不过,和四弟打了一架,没想到四弟年纪小,还有九叔帮着,他竟然没打过两个比他小五岁的小娃娃。
后来五妹妹怕他伤心,又给了他一只簪子,可是这件事被爹知道了,回家他就被揍了一顿,说他是窝囊废,说他丢了他的脸,还问他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嫡出,所以自己才不敢动手。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他虽然站着嫡长子嫡长孙的名头,可是说白了,到底还是和九叔,和大哥二哥四弟不一样。
他们四房是庶出,就算爸爸是嫡出,但是陈生炜也躲不过他们是个庶出这个烙印,后来,他渐渐的便不和家里的兄弟一起玩了,和各家的兄弟姐妹,甚至都断了联系。
就怕爸爸的表情,和那时变得一样可怕,再后来,没回他在外头闯了祸,挨欺负,他也从来不敢让爸爸知道,生怕他又怀疑自己软弱窝囊。
此刻爸爸虽然没有看他,可是却如他儿时一般的质问,忽然就让他如鲠在喉。
他是窝囊,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儿窝囊,所以更不敢透露出丝毫,只是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道:“我能干什么?还不就是五妹妹身边的丫头都大了,听说有的要放出去,我去问——”
见陈爸皱眉看着自己,陈生炜忙收住话,呵呵笑着道:“爸,您别生气,我就是问问,我又不干别的……”
陈爸气的将桌上的镇纸一把抓起来,砸在了三少爷的身上,“就算隔着几个城墙,她也是你妹妹!你惦记谁不好,偏偏惦记陈家里的丫头,真是个不长进的玩意儿。”
“爸爸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了……”陈生炜敏捷的一躲一接,瞬间便把镇纸抱在怀里,讨好的探身就要往前递,陈爸手比他更快,一下便抓住了他往前伸着的胳膊:“怀里是什么?”
“什么什——”陈生炜身子忽然一僵,还没反应过来,腰间那几张银行卡便落在了陈爸的手中。
“这哪来的。”
陈生炜虽然心里着急,但是也不敢当着他爸爸的面去抢,偷偷用余光看着银行卡,怯懦道:“我……我攒的……”
“你攒的?”陈爸笑了,“金玉坊的会计前几日去找你母亲报账,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再问你一遍,这银行卡是哪儿来的?!”
陈生炜见实在瞒不过去,只好低头道:“是我管五妹妹借的。”
陈爸一拍桌子,“还敢骗我!你五妹妹多大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卡!据我所知,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还有庄子铺子,可都在你大伯母手里呢吧?”
陈爸顿了顿,阴沉沉的接着道:“这些钱,恐怕是你那个好大伯父给你的吧?这回他在公司立了大功,我可赏了不少好处,你去卑颜屈膝的求,他那么爱惜名声脸面的人,自然要花些钱打发你,是不是?”
“爸爸大人,我真的——”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要求你大伯,你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心里去!奴颜媚骨!简直和你那个愚蠢的娘一样,蠢到了骨头里!”
‘愚不可及!’‘妇人之仁!’
陈生炜儿时,听过无数遍这样的话,都是爸爸骂娘的话,那些遥远的记忆,忽然如洪水一般倾泻开来,冲得他心中一痛,妹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宁愿宠一个姿色平平的苏嫔,也不愿意对娘和颜悦色一些。
他知道,爸爸一直都不喜欢娘,妹妹出生前,他时不时便会听到爸爸骂娘的声音。
想到那个性子懦弱却又总是对自己温柔笑着的女人,陈生炜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真的只是找五妹妹借钱——还德昌楼的钱!”
他一愣,眯起眼睛,“你输了钱?多少?”
“两……两百八十万……”
两百八十万对于陈爸来说,不是什么大钱,可是钱也不少。他的儿子他知道,平日里的爱好也就是眠花宿柳,怎么沾染上了赌?
男人,朝三暮四没什么,可是若是赌上了,心性就坏了!陈爸忍不住蹬了陈生炜一眼,心里正酝酿着怒气。
陈生炜一见他爸爸皱眉,忙道:“不劳爸爸费心,已经还的差不多了!”
“你娘给你的?”
陈生炜面上尴尬,支支吾吾道:“我……我手里不是有几间铺子还有这里的嘛……”
“砰——”
陈爸重重的拍了桌子一掌,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一张阴沉的面上更是黑的能滴出墨来,“跪下!”
“爸?”
“我叫你跪下!”
陈生炜不知所措的看着陈爸,还是乖乖的跪了下去,“爸——”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陈爸伸手去拿桌案上的空笔洗,刚拿起来,又放下,转手改去拿那半盅茶,“多大年纪,好的不学,倒学起人家赌来了!”说着,狠狠的将茶盅掷到陈生炜身上。
陈生炜被这茶杯砸在头上,顿时头上身上都湿了,那头发也被弄乱了,斜斜的散在头上,陈生炜想去扶又他爹看了发脾气,只能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陈爸见他这样犹自不解气,又抄起镇纸来狠狠的砸过去,“你杀人,放火,甚至养外室,我也不管你,可是只有赌这一样,你不能沾!我说过没有?!”
陈生炜缩着身子,不敢说话,不敢告诉陈爸说的这话,他压根没说过。
“鹏明!”陈爸高声喊,“去把跟着三少爷那几个小蹄子给我打三十板子带过来!”
三十板子!打完不死也残了!守在屋外的鹏飞和鹏明对视了一眼,不敢耽搁,忙去提人。
陈生炜低着头,不敢说话,他还是头一回看见爸爸如此生气,上一回他杀了人,后来还被警察的人带走了,闯了那么大的祸,他都没见爸爸动气过。他不明白,不就是去德昌楼赌个钱么?爸爸何以如此生气?
可是他不敢问,他什么也不敢说,他努力的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努力降低在爸爸眼前的存在感,好让他的余怒不要再发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