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峰,忘忧殿。
术独凝视着座下跪着的女子,不若那日一般狼狈不堪,绝美的小脸闪着异常坚定的神采。虽是跪着,却身姿挺然,好似一切皆空,却又徒然显出一副不服输的铮铮傲骨。
“你若想死,便离开落霞峰,别污了本尊这忘忧殿。”
术独不知为何,明明更多的是心疼,嘴中却不自觉的吐出这残忍的话来。他用自己血救的命,难道就是让她这般糟蹋的吗?
“听说法师是当世第一人,能为常人所不能为,逆常人所不能逆,小女子如今潦草一人,唯有这血肉之躯还能为法师所笑纳,望法师成全。”
满玥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勿自的开口说着,虽然仍是恳求,却再也没有了初时那般狼狈,她既上了这落霞峰,就没有回去的打算。
术独眼神微冷,竟不知哪里来的一腔怒火,却被他生生抑成一抹邪笑,
“你的命都是本尊救的,你又有何资格跟本尊谈条件,更何况,就你这残破不堪的身子,你以为本尊会稀罕。”
术独的眼神一瞬不瞬的落下满玥的身上,他没想到她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他也没想过再相见,他们竟是处于这样的境地。
他期待着她的退缩,她的恐惧,然而他终究还是不够了解她。满玥笑了,笑得无所畏惧,笑得不卑不亢。这是这么多日来她第一次笑,却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法师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规矩,若传出去,法师今后将如何在世人面前立威”
术独没想到,她竟以此来威胁他。对,他立下的规矩,只要能上这落霞峰,献上自己的性命,他便帮他们脱离这无边苦海,遁入幻境,依自己的臆想而活。可这便真能威胁得了他吗?
“本尊若是不愿呢?”
术独说得极其残忍,可是对她,他宁愿这么残忍。即使名声扫地又如何,他术独何曾惧怕过这些,若真是如此,他又何以屹立在这九州,经久不衰。
满玥的眼神微闪了闪,指甲不自觉的抠入肉中,然而却抚慰不了她心中的疼痛。这么多日来,软的,硬的,她都用尽了,若他真不愿帮她,她又能如何。
满玥眼中划过一抹悲戚,却傲立在空旷大殿中,恍若一抹丧失心栏的幽梅,虽苦尤生。
“如此,你便回吧”
术独眼神微闭,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他怕再多看几眼,他便会心软。
良久,身后似没有丝毫响动,而女子的指甲早已划破手腕,一滴一滴,鲜血顺流而下。而她,却依然挺立,一动不动。这么多日,她本就是偷活的,如今,既不得再相见,她也该去陪他了。
“该死”
术独怒喝一声,连忙飞身下去,将女子揽入怀中。
“你就真当要如此逼我吗?”
术独的面容似狰狞到可怕,整个眼神都泛起猩红,他真的恨不得掐死她,亲手了结她的性命,也不愿她如此糟蹋。
“那法师可是愿意了?”
满玥不知这本如谪仙般的人,为何会露出这般神情,但她却知道,这人动摇了,她,或许还是有希望的。
“你可知,那本就只是兰柯一梦?”
术独的心终是软了下来,看着满玥的眼神溢满心疼。
“知道”
她既上了这落霞峰,便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也早已知道这一切的后果,可她宁愿活在有他的幻境中。
“那你又可知即使是幻境,也并不一定能改变什么?”
满玥依旧是一句淡淡的知道,却把术独击溃得体无完肤,他这般想让她退却,可依旧动摇不了她一分。
术独有些颤抖,却终是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可知你会死?”
而她却是笑了,笑得如他初见她时那般璀璨,“法师可是在开玩笑?天下谁人不知法师之手过魂无数,死,在法师眼中当不过是区区。”
他知道,在他问出那句话时,他便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自问从不将生死看在眼里,可独独她,是他想留,却留不住的。
“既是知道,又是何苦?”
他本是喃喃,却被满玥听在了耳中。
“那法师,可知什么是爱?”
术独的手无意识的抖动了一下,爱吗?他本无心,百年来只于她有些许怜悯,而爱,每一个来求他的人都说自己有爱,而他许是见多了,反倒是无动于衷。
“法师既然知道,亦当知道我是为何,但求法师成全”
第一次,她求他,真心实意的求他。
术独的嘴角溢出苦涩,这么多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初见时的纯真,变得如今这般决然。她让他帮她吗?好,他帮她,帮她一生平安喜乐,帮她巧笑嫣然,帮她,再不遇见那人,纵使是在幻境。
落霞峰顶,十几个服饰怪异,头戴青铜狰狞面罩的男子正围着一个女子,似跳,似舞,口中念念有词。
术独深挥衣袖,玄色衣衫翩若神仙之姿,狭长的眼眸微闭,一时间青光乍现,狂风作吼,烟云笼罩间,尘嚣漫天。
莲花台上,木杖铜铃敲击,杵杵而逝,而四周漫念之声,似遁入魔道,似痛绝于耳。
突然十几人飞速旋转,口中所念之词愈发大声,而位于正中间的满玥突似癫狂一般,大吼一声,颓然倒地,身旁,似有玲珑穗跌落,叮铃作响。
术独的眼神中划过决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缓身从高台上,一步,一步,直到将满玥揽入怀中。
“傻丫头,幻境中,我不再是法师,可能悦你?”
他的语调轻柔,却在话毕间,眼神忽的一拧,就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时,真气已然划过他的手腕,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满玥尚未愈合的伤口上,两手交错,鲜血沾染间,红光乍现。
而他,在一声声奔走呼号间缓缓倒下,眼中是无尽的笑意。爱吗?上黄泉下碧落,永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