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的活已经告一段落,我跟顾阳都不用再过去帮忙,闲来无事,顾阳开始画画。
他像小说里的男主角,静静坐在外婆家院子里的杨梅树下,用外公做家具剩下的一块木板做画板,低着头安安静静画着,头顶的杨梅有些已经熟了,树影投在他身上正好遮挡住艳阳,七月末的风不骄不躁吹动少年的格子衫,吹动那棵的杨梅树,吹动少女沉浮的心......
我搬把凳子坐门口看得痴迷,顾阳不时抬头来看我一眼,又继续画着,当我意识到对方是在画我时,顾阳那幅抽象到我实在无法欣赏的“人像速写”就已经诞生了。
我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地凑过去,笑脸一点一点凝固,终于挂不下去。
顾阳毫无自知之明地看看那张丑到我不愿意认的画,又看看我,“怎么样?我画得不错吧?”
我看着他手中速写,扭曲的脸型,铜铃大的眼睛,两个黑点的鼻子,大大的腊肠嘴,感觉自己被海浪卷入深海,没有人能够赎救我,原来,在顾阳心底,我竟丑得这般肆意张扬。
我冷漠起来,对顾阳说:“分手吧,我再也无法忍受你。”
顾阳似乎习惯了我这说来就来的演技,把那张画塞给我,他变得温柔,言语间连气息都腻满柔情,他说:“Ugli?your?fault.?What?and?me?(丑陋不是你的错,我帅我又有什么办法?)”
“Use?ys?to?irls?who?do?and?English,?Mr?gu.(用你的柔情去哄骗不懂英语的无知少女吧,顾先生。)”我学着他,用深情的语气讲无情的话,手中的“人物速写”丑到幼稚,我们两个比它还幼稚。
外婆从屋里走出来,她自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只听着我们微妙的语气,表情莫名沉重了起来,外婆说:“我老婆子也不是什么很古板的人,年轻人,早恋可以,但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知道外婆是误会了,我和顾阳顿时尴尬起来,我连忙解释,“外婆,你想多了,我们没早恋,倒是叶伯伯家那个叶一伊,今天追顾阳都追到地里去了,还一口一个老公的喊着,整个小人精!”
叶一伊在这一带,因为是个鬼精灵,也是大家的心中宝,外婆听我这么说她,努努嘴嘀咕道:“还好意思说人家呢,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那阵子有一户人家过来这边度假,你看他家儿子生得好看,天天痴缠着,还到处跟别人讲你长大要嫁给他,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外婆认真想了想,由于年代久远还是没能想起来。
我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自然要死不承认,咬定是外婆诬陷了我。
晚饭的时候外公回来,我跟他提这个事,外公一愣,像是没料到外婆会跟我讲这事,随即叹了口气说:“你外婆说的是真的,你小时候可皮了,谁也治不了。”
“那为什么我都没印象呢?”按道理说,五岁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吧?
外婆像是想到很不好的事,突然难过了起来,看着我一脸愧疚,她说:“外公外婆对不起你啊,没有好好照顾你,放你自己成天出去田间玩,在高地里摔了下来,浑身是血,可把我跟你外公吓坏了,真怕你要出了什么个三长两短,你妈妈回来,我们怎么跟她交代……”
我赶紧给外婆夹菜,连声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外公外婆你们看我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学习又好,人又懂事,是吧?”
顾阳凉凉道:“是啊,脸皮也够厚,耐摔耐揍的。”
这下子,外婆算是笑了起来,一顿饭表面吃得其乐融融,实则大家各怀心事,外公外婆是心有余悸,我是在想外婆口中说的我以前恬不知耻缠着的那个男孩,至于顾阳……偶尔走神,被外公问起是不是饭菜不合口,他说没有,突然想起一道奥数题。
啧,天才的世界,我等凡胎肉体,甚是难解。
饭后我在院子里帮外婆洗碗,顾阳在跟外婆家那条叫旺仔的老狗玩,我想起顾阳说他来过这里,便问:“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呀?”
“五岁吧。”
“巧了,我五岁之前都在这,说不定我们还见过面呢!”突然想到什么,我说:“哎,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外婆说的,被我纠缠很久的男孩吧?”
顾阳看了我一会,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说“不是”,语气坚定。
“你怎么这么肯定不是呢?说不定真的是呢?你也是一家子过来度假的呀。”
顾阳眼神复杂地看我一眼,然后又看向别处,我在少年复杂的眼神里看到了愧疚悔恨,甚至是憎恶。
夏夜的风吹散白日的炽热,吹来微湿的雾,吹得少年的声线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低低地说:“我来这里只遇见过一个女孩,她死了……”
“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