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村江水汽氤氲,长桥后隐有暗兵浮现,波光处忽闪着刀戈寒意。洪秀全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与身侧的冯云山低声细语:“妖兵来势迅猛,我等先避其锋芒,再寻反攻之机。”缄默沉静,直待其后的杨秀清开口进言:“教主无须担心,而今已然备下天罗地网,只怕他们不敢来。”
攥起一把细沙,任由其随风飘散,冯云山郑重其事地说着:“清妖火器军械数倍胜我,今日多大风,战后伤亡恐是难以预料。”此言一出,引得众人无语感伤。正陷入沉默之中,有探子急报有敌入境,团营兵顿时振奋抖擞起来,纷纷握紧手中的军械,准备拼死相战。
勒住缰绳以止马停步,伊克坦布向手下询问:“绳索可都备齐了?”点点头,指着数百副绳索,手下信誓旦旦:“将军放心罢,这些定是够用的。”断定此役将击溃匪众,伊克坦布提前安排战后之事,反而忘却部署进攻事宜,全然以为大军初至,便能令贼寇逃散。
俯身于孤石之后,洪秀全下令三军:“先放妖兵过桥,待辎重火炮在桥上运输时,就斩断锁链,使其首尾不得照应,再呼号杀敌。”团营兵四处传令,其意遍及周遭各处,皆盯着敌军的举止,屏息凝视而未动丝毫。
催促大军进发,周凤岐亲率万余兵勇,往蔡村江方向赶去,心头已然料定战局,不由得更加紧迫。人马过多且行军急切,所携带的口粮却难以支撑数日。穆杰盯着手中地图,骑在马背而不时颠簸,双目从未离开,竟是忧心地蹙起眉来。
余光有所发觉,周凤岐对这少年甚为看重,当下心生疑窦,试探地问着:“小兄弟在担心什么?”怔了怔,穆杰回过神来,旋即接应道:“依如此行军,定难追上先头的队伍。蔡村江是个绝佳的战场,又极易屯兵设伏。敌慎而我骄,伏于暗处比露在明面更具优势,再添大军远道而来,贼军则为以逸待劳。若双方先行交战,等到那时的援军也仅能望而长叹。”
这番见解非同寻常,自幼饱读兵书策论的周凤岐,对此也是颇加认同。向后远眺过去,绵延漫长的队伍竟是犹如蠕动般前行,饶是百般催促督进,清兵们也无法禁得住长途跋涉。坐马的将官尚嫌腰酸疲惫,更不论靠着双腿前行的士兵,行军自是愈发变慢。
耸了耸肩,穆杰也感无奈:“他们手中的火器重量较大,身上带着铠甲铁盔,腰间还备着凉水干粮,再兼路途坎坷,就算赶上也毫无战力。”看着自己浑身轻装软甲,诚然无法察觉到士兵们的劳累。开口朝着少年询问妙计,又是深感失言,连忙闭嘴不谈。
瞧着缓缓推动的火炮,穆杰沉吟道:“不如留下百人看守辎重,其余兵勇轻装上阵,这般行军倒能快上许多。”听得暗自思量,周凤岐皱眉说着:“丢弃这些东西,清军的战力岂不是要折去大半?届时交战则威力全无,就连优势也难以占据,本帅也难保胜局稳定。”
未及多虑,穆杰讪笑说着:“战局瞬息万变,定论事在人为,而今也只能尽力去做罢。暂时弃置辎重火器,全员快速行军奔赴战场,这番或许能挽回局面。”庄闲云在旁边不作言语,显得心事重重。
引起少年的注意,穆杰对其轻声问候,这才使得庄闲云开口释疑:“团营兵有所准备,再如何弥补,怕也是杯水车薪。就算及时赶到战场,却又无法彻底击败敌军,便只能枉然为之对抗。殊不知围魏救赵,方为兵法上策。敌军重兵部署于金田,其余各领地皆颇为薄弱,若能逐个派兵收复,其患尚能渐平。”
依稀辨别老者看法独特,周凤岐深以为此人不凡,暗地记在心中,却对其计按住不表。见主帅毫无在意,庄闲云亦默不作声,全然没有坚持劝谏的打算。穆杰心头轻叹,并未做出半分举动。
侧过暼见士兵们腰间口粮,穆杰忍不住地摇了摇头,向主帅提议:“行军也有半日,不如让将士们充饥裹腹一番罢,在下对厨艺略懂三分,稍能做些简单菜肴。”念及这少年初来乍到,还是极为忌惮,周凤岐婉言谢绝:“不必了,他们自带干饼粗食,勉强能填饱肚子,还是赶路要紧。”
经历许多事情,穆杰尚能明辨是非,通晓人心叵测,当下便懂得对方是何用意。微微一笑,穆杰再也不提此事,以免引来对方怀疑。又行了数个时辰,抬眼望向前方,竟是火烧连天,烟尘漫于云端,耳旁还能听见远处的交战哀嚎声。
援军已然来迟,再往前进发也难逃其祸,众将兵注视着周凤岐,以图得到确切的答复。身为一军主帅,所下号令关乎全军生死,容不得出现丝毫闪失。冷汗逐渐密布额头,周凤岐深知前队败局已定,自己也是回天乏术。顾虑贼寇声势浩大,而今行军又极为匆忙,难保胜势稳定。
攥紧双拳而接连作响,周凤岐当即下令:“全军向后掉转,撤退数里,避敌锋锐!”命初下,三军动,两侧高地突现团营兵,为首高站着金甲大将,抚剑喊道:“清妖听着,你们已中我教军师之计,快些弃械磕头。不然万箭齐发,定让你们葬身于此!”
睁大了双目,穆杰浑身直颤,那大将赫然便是石达开。如今清军正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全拜冯云山所赐。原来先前团营诸将齐至金田,安排好应敌策略,冯云山就料到清军会有援兵。算准援军必经之路,急派石达开带着上千名弓弩手,于两旁的高地埋伏。
果真等来清兵,众人引箭拉弦,只待石达开示意。慌得向后推挤撤退,清军对石达开的招降全无答允,皆求避开箭雨。迅速朝着四周瞧去,忽地察觉一处路口近在咫尺,穆杰指着不知名的通道,运起内力来高声大喊,招呼众人跑进通道。
忙不迭地冲进洞口,却见其内有数个弯道,都是坚石所建,尚能容纳数千兵勇栖身。眨眼间的工夫,清军尽皆躲进洞内,适才危险已然不复。庄闲云神情忧愁,喃喃自语:“这番就更难逃出去了。”自觉奇怪,穆杰忙问着:“何出此言,大家都免遭乱箭,眼下又有天然的石壁阻挡,贼兵断然难以攻进这里。”
下马坐在地上,拍打身上的尘土,周凤岐附和道:“老先生说的没错,看上去是幸免箭难,不过出口仅有一处,若被贼军把守于外头,我等自然只能等着全军覆没。刚才就算被乱箭所扰,至少会有少许人逃脱出去。如今干粮难抵三日,被困在这里,就算不被剿杀殆尽,也会饥饿全亡。”
躲至此处皆为穆杰所提,追究罪责自是难逃此任,穆杰天性恪守正义之事,哪里经受得住如此罪过。下定决心要带着众人重返安全地段,如今苦思冥想却都不知计策。依稀间听得有人小腹直叫,显是已然饿得乏力。
有心补救缺粮的危局,穆杰向主帅再次进言,以求让自己下厨,至少能剩下些许粮食,来暂缓如今的困境。先前对这少年心存芥蒂,而今见对方言语真挚,倒也点头答允。得到首肯,穆杰连忙招呼众兵,将腰中口粮尽数聚于一地。
起初自是有人极难为情,碍于主帅的命令,只能作罢交上口粮。全军不乏烧柴做菜的厨子,便尽皆齐力帮助这位少年小厨。摆灶生火,添油加水,穆杰指挥着众厨子,用自己所设做法,来安排这餐的饭食。
下厨的少年不足为奇,能做出百般味道的饭菜,有这等高超厨艺的少年却未多见。抖擞手中铁锅,饭粒添上一层金黄饱油的光泽,倒上些微清水与酱料,挑了数十张面饼,切成碎条状,在锅内不住地翻炒,同炒饭几乎融于一体。
待大锅里的油饼炒饭作罢,穆杰振奋双臂,将锅内美味分别盛在百余份小布袋里,由清兵们各自拿走享用。其余厨子见穆杰手法数倍胜己,心头悠然生起敬佩之情。依照如此手法而逐步做菜,登时便弄出足够全军食用的饭菜,引得众兵欣喜不已。
所做佳肴令众兵吃得皆为赞叹,就连周凤岐也不由得夸奖穆杰手艺过人,虽说佳肴甚是美味,却也不用太多口粮所做。军需官盘算所剩粮食,断言还能支撑十日。今番粮饷之危局算是被穆杰下厨而巧妙化解开来,只是往后危机却接连不断,尚有更多困难等着穆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