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端坐静待穆杰的到来,方怡信手握着瓷杯,徐徐饮茶入喉。忽地阿福慌忙跑来,禀告穆杰晕倒之事。登时起身瞠目,脑袋好似天旋地转一般,良久不能平复。
许些时日方才镇定下来,方怡抚额:“快去找大夫,后厨备上姜汤驱寒,莫让穆哥哥伤了身子。”说罢,急匆匆地向穆杰房屋赶去,旋即众人相顾一视,齐随方怡而去。
行至穆杰房间里,只见床榻空无一人,木桌仅留下封书信,显是穆杰先前所写。展开信纸,方怡凝神细细去读,只见信中写道:“要事等身,暂且外出,不必追寻探我行径,事成之后定然归来。”
转身盯着阿福,方怡开口询问:“你可知他要做何事?”支支吾吾地不肯以实言相告,连声逼问凝视,阿福拗不过对方,只好将少爷因拜上帝教的举动而进宫之事,统统说将出来。
默默低下头去,依稀听得方怡小声啜泣,夏荷上前宽慰:“小姐,没什么大碍的,那穆公子有大事要做,咱们又如何劝得住?”素素已然懂事不少,也在旁拉着方怡的秀手,不住地劝说安慰。
事到如今,只能顺其自然且随遇而安,方怡落寞地坐在木椅上,双眼含着空洞,无神地怔怔望着床榻。颔首轻叹,方怡同众人退出屋子,静静地回厅用膳,宛若无事发生一样。
京城的大街上人多如常,穆杰咳嗽数声,扶着石墙且行且走。伤寒逐渐严重起来,不知是渴是病,嘴唇早已干裂难受,抖擞着脑袋,勉强向前继续慢走。
忽地斜身险些倒下,周遭百姓商贩连忙扶住,尽皆关切:“身体虚弱,就不必出门啦,还是找家医馆诊脉治病罢。”摆摆手,穆杰微微笑了笑,尽力继续走向紫禁城。
大城门口守卫一拦,喝止穆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穆杰讪讪掏出怀中令牌,那是墩儿前些时日送给自己的,此牌于皇宫之中,自是畅通无阻。
当下守卫接过令牌,皱眉仔细翻看。待其辨出为真,神情顿时一变,极是殷勤地躬身以待。穆杰缓缓点了点头,旋即悠悠地走进城去。侍卫瞧着后者步履摇摆,低声说着:“大人若感不便,小的能亲自扶您。”
立刻委婉回绝,穆杰向着皇宫踽踽独行,那熟稔的去向自然早有盘算。路经外院门口,穆杰转头稍微瞧了一眼,心想:此行目的不在该处,无须多费时辰。
所向之处竟是皇帝平时常留的宫殿,驻扎把守的侍卫手按利刃,瞧见那打着寒颤的来者,将手轻易一拦,就此止住穆杰前行。侍卫圆眼直视,不耐烦道:“知道这是哪里吗?快点走开!”
毫未客气地驱逐,穆杰被那接连晃动的双手逼退,不禁往后踉跄数步。穆杰吃力回应:“在下有重要情况,要禀明皇上,还请各位通报一声。”
极为嗤之以鼻,侍卫懒得搭理眼前少年,叱骂:“你算是个甚么东西,还妄想与天子相见。快点走罢,免得让爷派人架走你,届时可就不是想走就能走啦。”正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如此威逼自当是要将穆杰吓退。
若是寻常之人,想必会连忙离开,不过穆杰历经艰险,又岂是常人可比。无奈地苦笑一声,望着皇宫大声呐喊:“皇上,草民有情要奏!”
话音夹杂着内力,本是虚弱脱力的身子,再不顾一切而费气出力,脑袋嗡嗡作响,不觉有昏晕之感。镇定心神,穆杰努力地默诵内功诀法,暗中运气作缓。
侍卫怒目而视,尽皆冲上前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穆杰便被押在众侍卫的刀剑之下。无力反抗,穆杰早已做好一切准备,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又哪里会惧怕半分。
待要押着穆杰离去,宫殿大门忽地被打开,内侍总管尖声道:“皇上有旨,特令喧哗作乱者进殿!”侍卫们暗中称奇,既然是皇帝的口谕,定要按理遵从。
松开手下之人,向前不觉倾倒在地,奋力爬了起来,穆杰讪讪与总管走进宫殿之中。金碧辉煌而满殿璀璨,与其他宫殿不尽相同,所用物件皆极为高贵。单一件玛瑙金玉石,便是与别宫不一样,独显帝王气质。
遥坐于高高龙椅之上,赫然是当今皇上咸丰,正自静心翻看奏折,无暇顾及进殿来者。自穆杰缓缓进入大殿,不曾敢直视天子容颜,只是微微用眼瞥去,故此看得并非真切清楚。
过了一会儿,咸丰淡淡说着:“你说有事禀告,那就说罢。”声音极为熟悉,皱眉去细细一想,穆杰忽地心惊:这不是四哥的声音么?
念及于此,穆杰不禁抬头看去,只见龙椅所坐之君,果然就是四哥。不似往日常服素袍,而今竟是帝王装扮,自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心头震惊难以表述,浑身又是一阵寒颤,旋即跪地磕头,连声请罪。
微微笑了笑,咸丰奇怪:“为何如此,你又何罪之有?”穆杰急忙解释:“不识天子龙颜,先前怕是有违君臣礼法,还望陛下恕罪。”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
怔了怔,不敢违背圣意,旋即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咸丰歪头觑他,看见穆杰身体有恙,却仍是强忍无碍,心头渐生震惊佩服。穆杰听过消息,本以为皇上是个少年天子,不料竟是自己的熟人。
瞧他尚含愧意,咸丰心中直叹:果然知道朕的身份,便不敢与朕谈笑风生。
原来咸丰之所以迟迟不肯相告身份,与墩儿心意相符,皆是欲找个不知情的人,好生交谈慰藉。身处帝王之家,却又哪里会有这等容易之事。如今穆杰未有丝毫从容,皆是被咸丰看到眼里,不可谓失望至极。
轻叹了一声,咸丰宽慰地说着:“不知者无罪,你先说说,为何于宫前高声喧哗。若无因无果,当按大清律法处置。”面对着熟人,咸丰丝毫没有顾及情面,反而更是严格。
缓了缓心中不安,穆杰禀告皇帝:“草民得知消息,南方拜上帝教聚众生事,恐是蓄意已久。请陛下重视此事,派兵息事处理。”咸丰从容不迫:“朕早知此事,你无须前来通报。”
正觉奇怪,穆杰询问:“那陛下为何不派兵处理?”呵呵一笑,咸丰满是自信:“朕在南方有百万大军驻扎,区区数万民兵,哪里用得着朝廷下旨,由地方军队自行处置,此事便可平息。”
见皇帝毫不关心该事,穆杰心头亦是失望,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劝说:“稍小之势若不在意,待到大势则为不同。草民曾有亲赴湖广,见过此教之主,那人野心极大,且手下能人高士甚多,还望陛下理会。”
顿了顿,见咸丰不置可否的样子,穆杰再说:“倘若这些民兵蓄力已久,军队又能抵挡得住。自古民众起义不在少数,陛下还是这般疏忽大意,恐怕会是国将不国,使我大清子民陷于灾境!”
那话语掷地有声,穆杰不顾病身而奋力疾呼,当下却又谏言极严,使得咸丰有些惊讶。忽地咸丰满是错愕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愤怒。重声拍响案桌,惊得满殿回音。
周遭的总管婢女见状,慌张地急忙俯身跪地,穆杰仍是毫无惧怕,兀自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咸丰怒道:“穆杰,你竟敢咒朕的大清国运,好大的胆子!”
昂首挺胸地正视龙椅之人,穆杰不卑不亢道:“草民断然无此意,唯望陛下重视这些。”咸丰吩咐侍卫:“将他押进天牢,数日后再行审问!”话音刚刚落毕,一群侍卫拥上前来,顿时将穆杰押走。
双手攥紧龙椅,目光兀自噙着怒意,咸丰悠然忆起昨日侍卫禀告之事。原来墩儿与璎珞偷出皇宫,尽露侍卫的眼里,只碍格格身份,不便直接制止。待到墩儿于方府停留,同穆杰交谈之状统统被侍卫得知,旋即就传入咸丰帝的耳中。
从小到大对自己的妹妹自是疼爱有加,哪怕是穆杰这等熟人,只要地位不及皇家,咸丰是绝不会轻易让墩儿与旁人相爱。望着不远处的穆杰背影,一群侍卫仍是押着他徐徐前行,咸丰冷笑说着:“妄想之事,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