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纵横数千里,乌鸦盘旋于空,随处可见废墟荒土。方怡等人已行了数日,远远瞧见前方是个城镇,便急忙驾着马车驰进城去。小城依山伴水,虽遭旱灾而失收稻谷,可百姓尚有余粮,勉强度日生活。
冯云山左右环顾,说道:“先找客栈住一晚罢,明早再起行上路。”众人便径直住进道旁的客栈,方怡与夏荷在车厢内因劳顿颠簸而欲上街散心。王真待要随行保护,夏荷道:“王公子,你还是好生休息罢,我会照顾小姐的。”
王真见两个貌美姑娘出门,难免有所担心,忙道:“咱们初到此地,不知民风如何,还是万事小心为好。”方怡点点头,柔声道:“我们就随处逛逛,半个时辰就回来。”
冯云山正自站在旁边,指引着三十余名手下搬运行李,见状提议道:“若方姑娘需要别人陪同保护的话,我可以叫人随行。”方怡微笑道:“多谢冯先生美意,此处百姓甚多,怎会有危险,就不劳您费心了。”说罢,王真只好瞧着二位姑娘悠悠出门。
王真这般痴迷的目光,都被冯云山瞧在眼里。冯云山哈哈大笑,说道:“小伙子,你莫不是喜欢那位方姑娘罢?”王真一听,登时满脸通红,既不敢说是,也不愿否认,一时间哑然无语。冯云山见这少年心性多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径直走开,只留下王真一人怔怔恍惚。
方怡与夏荷的美貌于京城便能引得路人回顾,在这个偏僻小城之中,又哪里见过这等佳丽。自然有无数百姓见其清秀多姿,好似仙女下凡般,令人纷纷回首望去。
小城百姓饶是遭遇旱灾,生活起居与往常毫无差别,又得官吏治理妥善,及时开仓赈济,方圆不过数里的小镇竟是损失极微。街道摆摊卖货者依旧繁多,倒是让两个姑娘看得眼花缭乱。
方怡不禁感叹道:“这一路走来,见过灾区的许多大城皆因旱事而凋败。没想到此地处在灾区,却毫未受损。”夏荷点头赞道:“这里地区不大,百姓却集聚于此,难怪这般繁华。”
正说间,有人忽地撞上夏荷,未及道歉,慌忙地低头跑走。夏荷正觉奇怪,摸了摸腰间钱袋,竟是不翼而飞。夏荷顿时大惊,叫道:“小姐,那人把咱们的钱袋偷走了!”
方怡回首寻觅,茫茫人海早已不见踪影,不禁叹道:“算了,不过是些许碎银,此处人多杂乱,当要谨慎小心。”夏荷心知小姐视钱财如虚空,更何况出身富家高贵,自是不在意银两。
两人当下身无分文,只好原路折回客栈,适才偷得钱袋的扒手悄悄跟在后头,双眼止不住地向两个姑娘身上盯着。小城街道交错复杂,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归路。
扒手见二人站在原地环顾着急,当下脱去上身的粗布破衫,径直走近前去。方怡瞧见有个苦力模样的汉子盯着自己,心中不禁警惕起来。扒手笑了笑,向两个姑娘问道:“小娘子迷路了吗,不是本地人氏罢?”
夏荷见他言语轻浮,心生抵触,不答反问道:“你是何人?”扒手感觉二人尚未知晓自己偷取钱袋之事,倒也稍稍宽心,微笑道:“爷们儿对这地方熟悉得很,你们想去哪里,只管说出来。”
方怡道:“不必了,我们自己能回去。”说罢,便拉着夏荷准备离开。扒手见二人如此警惕戒备,心中更加欢喜,当下就跟在她们后头,时刻紧随于数步之距。
道旁的饰品店主见两个姑娘经过,忙不迭迎了上去,夏荷无意再购置物件,却见他如此热心,不禁问道:“有什么事吗?”店主微笑道:“二位小姐想来瞧瞧本店新品吗,都是今年刚从京城送来的。”
方怡暗觉好笑,自己家住京城,精美饰品自然瞧见不少,怎会在这偏僻小镇置办物什。抵不住店主的盛情相邀,二人只好进店随处瞧瞧。店主见她们同意进店,嘴角不禁上扬,转身向不远处的扒手作手势示意,扒手微笑着重新隐入人群。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已是申时,夕阳斜晖照入客栈。王真焦急地站在门口向外盼望,左右皆瞧不着方怡与夏荷的身影,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冯云山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小兄弟,咱们先去吃饭罢。说不定一顿饭的工夫,她们就回来了。”王真叹道:“冯先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冯云山呵呵一笑,说道:“无须这般忧虑,她们恐怕在某处品尝当地美味呢。”王真甚感心焦,既想出门寻人,又怕她们先行回到客栈,当下只好同冯云山坐下吃着饭菜。
客栈餐桌极长,三十余人都坐在一齐,桌上排放着七荤八素的菜点,皆是周边饭馆及客栈的招牌菜。众人品尝佳肴,都是啧啧称赞,唯有王真一人思念牵挂方怡,对这些饭菜食之无味。
众人吃过饭菜,尽皆满足地饱坐闲聊,冯云山见两个姑娘还未回来,也不禁有些奇怪。王真更是焦急万分,向众人央求道:“诸位可否与我外出找找那两位姑娘。”
冯云山见事况有些变动,起身道:“反正左右无事,就当作饭后消遣,大家一齐去找人罢,留下几个在客栈等候。若谁有消息,只管放响箭示意。”
众人应了一声,便急忙出门去寻方怡与夏荷。之前所有教徒都被两个姑娘的美貌打动,又有副教主的亲口吩咐,当下众人都是倾尽全力去寻觅踪影。
街边巷口的扒手装作卖糖葫芦的商贩,果真有小姑娘走上前来。扒手见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双黑漆漆的大眼格外讨人欢喜,身上衣裳竟是填满补丁。
小姑娘瞧着木棍上插好的糖葫芦,满脸馋涎欲滴的样子,扒手故作友善,微笑道:“小娃娃,你爹妈呢?”小姑娘怔了怔,双眼转着泪水,噙着回道:“村子里没粮食,俺爹妈给我留了一块馒头,就带着弟弟走了。”
扒手丝毫没有动容,指了指糖葫芦,问道:“想吃么?”小姑娘连连点头,想起自己好不容易跟着过路的商贾来到小城,已是三天没有吃过东西,腹中不禁咕咕直叫。
扒手呵呵一笑,却没有递出糖葫芦的意思,微笑道:“你跟着我去个地方,给你尝好吃的。”小姑娘当真以为这人慈悲善心,没有半点怀疑犹豫,就跟着他向前走去。
不多时,扒手带着小姑娘来到饰品店,那里装潢普通寻常,没有其他客人光顾。店主见扒手又带了姑娘前来,急忙笑脸相迎,向扒手喜道:“今日怎会带这么多人来,你小子撞大运了罢。老板都夸你办事勤快,改天他要重重嘉赏你。”
扒手道:“是挺顺的,不过别忘了给我的酬金。”店主笑道:“瞧你那贪财样,只要事情办妥,赏金少不了你的。”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三根金条,径直递给他。
小姑娘茫然困惑,丝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好乖乖站在一边,期冀着他们能够赐给一碗米饭。哪怕是冰冷干馊,她也会视如珍宝。眼见扒手拿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金条,直接转身离开,小姑娘忙不迭地上前抓住。
扒手嘴角微微一抽,向她解释道:“你就留在这里,饭菜是管饱的,放心罢。”小姑娘“嗯”了一声,单纯无邪地松开紧紧握住的手。店主上前拉着小姑娘,走进幽暗昏沉的后院。扒手掂量着金条,笑着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远。
后院隐隐传来哭泣哀怨声,小姑娘心中有些害怕,抬头望着面无神色的店主,问道:“伯伯,这里好暗,怎么还有人在哭?”店主依旧没有理会,直接领着她向前走去。尽管周遭昏暗,店主仍是熟悉地疾步行走。
待到一间木屋,小姑娘直接被店主推搡而入,随即紧关房门,便扬长而去。小姑娘见屋内桌上仅有一点火苗摇曳,依稀瞧见有两个姑娘正自看着自己。
夏荷道:“小姐,看来又有无辜之人被抓了。”方怡盯着小姑娘,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微微怔住,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居然被人关在这里。
原来方怡与夏荷进店欣赏过,便被店主拉去后院。那店主身怀武艺,两个柔弱女子又怎是对手。不多时,二人便被关押在木屋内,当时黄昏微明,二人瞧见周围皆是妙龄女子,她们眼巴巴地望着两个姑娘,说不清的悲苦同情。
当下小姑娘见方怡温声细语,心中甚感亲切,便直言道:“俺叫素素,是李家村的。两位姐姐,刚才有人说这里饭菜管够,是真的么?”说罢,便四处乱看,当真在寻屋内的饭菜。
方怡见她年幼无知,言语甚是单纯无邪,心中芥蒂登时减少许多。素素将身世及遭遇统统告之两个姑娘,引得方怡与夏荷眼眶不禁泪水打转。
素素小腹忍不住“咕咕”响了数声,夏荷忙将桌上摆放的白饭与汤水递给她。素素瞧见后连声道谢,忙不迭地接了过来,这番欣喜正如久旱逢甘霖一般。
方怡忙道:“素素,这个店主不是什么好人,饭菜里可能掺上其他东西。”夏荷也在一旁劝道:“就算是下药,也不会有毒,不然没理由大费周折地将咱们拐至于此。”
素素见桌上极其普通的饭菜,腹中早已饿得难受,急道:“总比饿死强。”说罢,不及用筷吃饭,径直喝了一大口的汤水,用手抓起大团米饭,直接塞入嘴中。
方怡出身富家,自幼深习礼节,哪里会这般粗鲁吃食。夏荷虽为婢女,好歹从小跟从方怡,倒也没有见过这般景象。两个姑娘顿时大惊,又怎知素素饿得头晕眼花,早已迫不及待地吃上一口饭菜。
待素素吃罢,桌上米饭汤水尽皆不剩,方怡与夏荷看得暗暗吃惊。素素抹去嘴角残余的饭粒,甚感愧疚,抱歉道:“对不起,我把你们的饭菜都吃光了。好几天没吃过东西,所以才这样失礼。”
方怡微笑着摆摆手,悄声说道:“没事的,我们倒是不饿。当下是要想好怎么逃出去,决不可坐以待毙。”正说着,不禁想起穆杰,每当自己陷入危境,他总能舍身搭救。
素素道:“俺会武功的,不必怕那店主。”方怡与夏荷皆是又惊又喜,当下细细商量对策,便径直躺在杂草堆上休息。后院偶尔响起哭泣声,众人皆习以为常地睡入梦乡。
饰品店大门紧闭,而店内周遭却被明灯照得犹如白昼。店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椅子上端坐一个貌美女子,正自悠然品茶。店内寂静万分,只听得茶杯与瓷盖的碰撞微声,及店主害怕急促的呼吸声。那女子竟是吐息匀缓无声,内力高低一眼便知。
女子瞧着杯中香茶,徐徐喝了一口,闭目品味,忽道:“上等的大红袍,难得的闽地名茶,你过得好生滋润啊。”店主偷偷瞥了一眼,只见她面无神情,隐隐透着凉意,令人浑身冷颤。
店主抖索道:“不知老板直接来小店,有何吩咐?”那女子倏地靠近他,二人鼻尖相距不过数寸,呼出的热气皆能感觉得到。店主愈发闻到那股令人神魂颠倒的幽香,目光却是始终盯着地砖,不敢与她对视。一想到那女人凶残无情的手段,店主心中不禁再生恶寒。
那女子轻声问道:“你没有想交代的事情么?”店主怔了怔,忙道:“老板这般提醒,卑职才想起来,今日又抓到了三个少女。那卑职身上的毒……”那女子点点头,微笑道:“很好,尽快集齐一百人,到时候再给你解药。别给我耍花样,能接手这个店铺的大有人在。”
店主忙不迭地磕头,极是恐慌惊惧,忙道:“卑职万万不敢违背老板的吩咐,不过这人数太多,容易受官府察觉。这里的县令严苛善法,恐怕已经被他注意到端倪。”
那女子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悠悠说道:“不必担心这个,只管办好我交代的事就行。”未及说罢,续问道:“眼下你抓到多少人了?”店主不安道:“刚好三十人。”
店主续道:“老板,卑职斗胆问一句,您要这么多的少女,是想做什么?”说罢,眼神丝毫不敢对视其人,一概俯首听命。那女子歪头觑他,思虑片刻,解释道:“这百名少女之血,能助我练成天下至纯至阴的神功。”
店主惊得冷汗直流,心中暗想: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今后可得小心言语,绝不可招惹她。店主浑身颤抖的样子,令那女子大感舒心受用。过了许久,店主未曾听得话音,不禁狐疑起来。周遭寂静无声,店主悄悄抬首,环顾四周皆空无旁人。
这番光景倒让店主惊喜交加,惊的是那女子轻功竟是到了踏雪无痕的地步,喜的是令自己害怕之人总算离开。店主缓了许久,古井般的内心尚自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