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熊熊战火升起的浓烟,弥漫着整座城池。风中猎猎作响的“清”字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晨曦初升,大雾尚未消散,数万太平军再次进攻,守城将士放眼望去,尽是遍地红衣,犹如深秋枫叶林一般。
嘹亮劲急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清军营垒的队伍随之出动,两翼骑兵呼啸迎击,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阔步前行,恍似海潮平地席卷而来。太平军从容不迫地隆隆逼近,两方实力堪堪抗衡的队伍排山倒海般相撞。若千里沉雷响彻山谷,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利刀铿锵飞舞,铁矛与重枪呼啸飞掠。
凄厉嘶喊,疯狂杀戮,使得两军兵士愈发愤怒,战争越来激烈。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似密集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有兵卒中箭倒地,将士们更加奋战,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硝烟,整个战场都被这种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湮灭……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了城楼之上。无数尸首布满战场,两军主帅尽皆愁眉不展,为己方兵力的损伤而心痛难已。长沙外围有十余万清兵驻守,暂由刚从广西调来的提督向荣统帅。
先前与清军多有交手,各得胜负,向荣因未获嘉赏,对朝廷心存不满,故称病留住桂林府。对太平军未予追击,便受到两广总督徐广缙的弹劾,旋即又被朝廷革职,拟发往新疆效力赎罪。幸亏钦差大臣赛尚阿重视向荣颇有军事才能,连忙奏请朝廷,改令向荣驰援湖南。
长沙城中不仅有骆秉章主持局面,而且还有新上任的湖南巡抚张亮基赶来支撑危境。张亮基本是广西巡抚,后调任至湖南,没成想刚来就遇到如此大战。
清军一方汇集了骆秉章、张亮基、向荣、和春、江忠源、鲍起豹等人,新编团练与支援队伍共计十五万兵力。先前皆是骆秉章独立地维系僵局,眼下文武兼备,兵马齐全,再添之长沙城易守难攻,守城重任反而不再困难。太平军一方由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等人亲自指挥,减掉随军家属,能上阵杀敌者约莫五万余人。
城池内外有如此良臣猛将,为了镇住这班骄兵悍官,协调各路人马,朝廷自然会派一位钦差大臣赶来压场。在此之前,钦差大臣是赛尚阿,但自桂林大战以后,赛尚阿因剿匪不力,被咸丰问责查办。接替赛尚阿的人,就变成了两广总督徐广缙。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两广总督一般兼任南洋大臣,管理五个通商口岸,负责和洋人交涉。普通水平的官员根本无法胜任此职,在列强刚进大清国时,百姓和洋人之间相处多有隔阂争执。杀人绑票、涉外刑事、民事案件接连不断,前任两广总督耆英忙得焦头烂额。
怎知继任的徐广缙好似得心应手一般,接职之后,统统处理得滴水不漏,分毫不差。让百姓以及洋人,都深为满意。咸丰皇帝认为徐广缙是个人才,授予其钦差大臣、湖广总督,主持剿匪事宜。因长沙战役事发突然,前线临时负责的官员便是长沙防御协调使骆秉章。
虽说是个读书人,但骆秉章极富统驭手段,他为官清廉,真正做到了造福一方,深受百姓爱戴拥护。骆秉章与洪秀全同是广东花县人氏,当满怀激愤的洪秀全在广西传教造反时,满怀希望的骆秉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命运使然,将两个同乡摆至城上墙下,来一番生死对决。
此外清军营中,尚有数位出众名将,首当其冲者,自然就是与太平军有血海深仇的江忠源,蓑衣渡之战剿灭太平水师及击杀南王冯云山,使江忠源变得名声大噪。江忠源本是举人出身,为人胸襟坦荡,侠义心肠,与其它的读书人不同,江忠源弓马娴熟,武艺高强。
自幼放荡不羁,饮酒作乐日以夜继,一时间礼法之士皆疏远于他。成年之后,江忠源仍以任侠自喜,不拘小节。江忠源和曾国藩常有来往,深得曾国藩赏识,第一次见面之时,曾国藩赞赏道:“平生未见如此人”,继而又叹息,“此人虽名满天下,然当以节烈死”。
敦崇儒道,重视经世之学,对嘉庆、道光年间以后社会危机四伏、兵戈将动、天下临乱的形势有所预感。江忠源在家乡兴办团练,又因胸怀韬略,善于练兵,向麾下将士灌输忠孝礼义,教其兵法技勇,自此便建立“楚勇”,湘军即滥觞于此。
在清军之中,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队伍,当属江忠源的楚勇和张国梁的捷勇。张国梁本名嘉祥,青年时候就好勇斗狠,常于市井打架闹事。曾在广西加入天地会,凭借着过人胆识,张嘉祥很快成了当地天地会的骨干人物。
因不满豪强而杀人犯事,虽是声名鹊起,却也被官府通缉。无奈落草为寇,过上山匪的日子。后被清军围剿,辗转至越南阮朝国,张嘉祥打劫物资,队伍也扩大至近万人。野心逐渐变大,竖起反清旗帜,开始在横州烧香起义,创立起怡义堂。张嘉祥勇猛善战,屡屡挫败官兵围剿。
朝廷剿灭不成,便向其招安,张嘉祥受反间计所扰,被洪秀全误杀全家,从此不共戴天,索性接受招安。改名为张国梁,寓意国家栋梁。虽出身草莽,却勇猛善战,行军布阵暗合兵法,且身先士卒,以江湖规矩管束军营也颇有成效。
所统领的“捷营”,主力大多是原来出身绿林的天地会部下,作风悍勇,与清营里其他战纪松弛腐败的八旗兵、绿营兵相比,战力明显不可同日而语,很快就成为向荣最倚重的主力。张国梁屡次临危受命,扭转战局,遂有清营第一悍将之称。
太平军主力抵达长沙城下,处境极其不利,前有坚城驻守,左有湘江阻隔,右有向荣、江忠源等率领的重兵把持,后有张国梁的精锐捷勇。兵力处于劣势,又是四面楚歌,让本想攻城的太平军,变得突围也毫无办法。
东王杨秀清极具军事之才,审时度势,制定应敌策略。首先命人挖壕沟,筑土城,构建防御阵地。其次命韦昌辉率军对付东面的向荣、江忠源等部。再者命穆杰率领土营,加紧挖通地道,用穴地之法破坏长沙城墙。最后命石达开率军渡过湘江,打开交通要道,抢夺粮食军械,开辟外围战场,以此吸引清军的部分兵力。
长沙城外并非辽阔,两军只能以阵地战为主。古时出名阵法有十个: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斗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十面埋伏阵。这十种阵法并非固定不变的,阵法之间可以相互转化,相生相克,变化无穷。
而天平天国却自创许多新奇的阵法,其中著名的就有四种,分别为:牵线阵、螃蟹阵、百鸟阵、卧虎阵,要拿下长沙,就得先歼灭城外的向荣部与江忠源部。辕门开处,数千太平军迂回至城门前,继而猛攻楚勇。江忠源率领楚勇依托营垒坚守,想要借此拖住太平军。清军还有秦定三所领的黔勇,乘机从斜刺里杀出,猛击太平军侧翼,欲腰斩破坏太平军阵型。
眼下所用者是为螃蟹阵,由三个平行战队组成,中间一队人数少,两翼的人数多,形似螃蟹。看似简单,威力却异常强大,因为此阵变化多端,可以根据战场形势灵活变阵,故而极适合用于阵地战。
太平军的阵型侧翼强大非凡,秦定三率黔勇侧击太平军阵型中的蟹螯,却正中下怀圈套,瞬间即被击溃。正当太平军变阵,想要扩大战果之际,提督和春带队率领人马杀到。和春吸取了秦定三的教训,以锥形阵直入敌阵之中,将太平军斩为两部分,螃蟹阵登时被破,江忠源乘机反扑,太平军大败。
溃散而败退,清军穷追不舍,杨秀清以防不测,早就在后方布置了预备队。数支太平军合兵一处,反攻清军,两军混战至天黑,依旧是不分胜负。直到双方精疲力竭,方才各自退去。
东线战场错综复杂,一时无法取得突破,杨秀清便把目光移至西线。那里横亘着浩渺湘江,自此以西却是没有清兵设防的地带,且有大片稻田。正值金秋,稻香四溢,如若能收割西岸水稻,那势必能解决太平军的粮草困境,同时还可为太平军打通一条突围退路。
很快的工夫,太平军就在湘江上搭建了一座浮桥,翼王石达开率军挺进西岸,控制那里的稻田。稻米通过浮桥,被源源不断地运往东岸,用来支持太平军主力作战。主持守城大业的骆秉章不可能坐视石达开收割大清水稻而不管,为了夺回西岸,连忙派遣出朱启仁的潮勇。
从未听说过翼王事迹,朱启仁自恃麾下将士勇猛,丝毫不把敌兵放在眼里。石达开用兵巧妙,虽不擅长打硬仗,却喜欢用奇兵。面对神鬼莫测的翼王,朱启仁毫无悬念地惨败回城。向荣看见朱启仁被打得大败,便亲自率军来战石达开,两军在橘子洲展开大战,向荣部全军覆没,只身逃回城内。
南面的张国梁按兵未动,发觉袍泽友军数次攻打西岸而无果,也亲自率领捷勇挑战石达开,两军多次交锋,打得难分难解。石达开不想与对方硬拼死战,张国梁也不愿中贼首的圈套,于是双方便这般心照不宣地休战起来,翼王就此仍然牢牢控制着西岸的地盘。
西线无战事,长沙攻城战却是非常激烈,太平军在攻城时采取的主要是穴地法,即由煤矿工人们组成的土营,向城墙地下挖通道,然后埋设火药,炸垮城墙。土营将士发展至今,已然扩充约莫万人,太平军的穴地攻城法屡试不爽,堪称当时最先进的攻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