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边云卷云舒,少年高站城墙上,昂首仰望那幻妙动静,甚是惬意自在。忽地有只玉臂环在少年的手肘上,柔软的秀躯紧靠身旁,扭头向那俏佳人瞧去,穆杰顿感舒适受用,不禁会心一笑。相顾的眼神中充满着爱意,浓郁得将周遭各物抛开忽视,只能瞧见眼前之人。
俏佳人缓缓地将头靠在少年的宽阔肩膀上,好似自言自语地说着:“真好,还能陪着穆哥哥一齐看风景。”左手伸出,抚摸着她的乌黑秀发,穆杰轻声宽慰道:“之前向你说过的,永远都不会分开。”两者紧紧地靠着,亲切而无拘束,不顾那所谓的男女大防,无视那繁杂的礼节规矩。天地间好似仅有他们二人,别无杂物纷扰。
铁甲带鸣,登楼声响,见有旁人跑了上来,穆杰与方怡只好恋恋不舍地暂且分开站立。那登楼者赫然是副官伍铭,看到城墙上的一幕,怔了怔,旋即连忙缓过神来,径自上前向督统领打声招呼。点点头,少年开口询问来意,曹正环顾周遭,示意尚有旁人所在,不便出言禀告。顿时明白会意,方怡当即向少年告辞,转身就行下城楼,往街道的宴席走去。
见无旁人窃听,这才稍感宽心,伍铭忙不迭地走近,向少年悄声说着:“大人,那个掌柜是何身份,已经查清了。”满意地微微颔首,对这手下办事之快甚感欣慰。伍铭极为谨慎,又暼了眼城墙上的周遭各处,半晌才开口低声道:“末将派精干士卒尾随,发觉这个掌柜人脉极广,偶然间听见他的名号,让末将也觉得他来头不小。”
愈发对其好奇,少年忙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说他是甚么名号。”顿了顿,伍铭直言回应:“此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食仙钟广远,厨艺高超,曾受先帝夸赞,少年出名,中年退隐。早年间享誉京城,后来转向经商,凭着名气来开馆办店。听说其财力富可敌国,不知何故而消失于江湖,武林中再也没有此人的事迹。”
如雷贯耳的名号,饶是穆杰年少,也不由得为之瞠目。万万没想到这处事圆滑,言语质朴,对自己殷勤哈腰的掌柜,竟是传说中久不露面的食仙。想起祖父穆老爷曾对自己说过食仙的故事,正值弱冠之年,就能在三天之内,独自做出满汉全席。震惊食界,名噪京城,继而位列名厨,声望远扬各地,以至食界中无人不晓。
半晌才回过神来,旋即变得眉头皱起紧锁,穆杰喃喃自语道:“如此举世名厨,却出现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里,他到底想做甚么?”摇摇头,只作全然不知,伍铭轻叹道:“眼下能看出,他是在帮咱们的,运送来这么多的食材,自是应急之举。不过对方何故如此,其目的意欲何为,那都是未知之事。”
颔首认同手下的言语,示意对方先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暂且遮隐此事,切记不要与旁人说知。点点头,伍铭会意,即将开拔队伍,尚有许多军中要务待处理,当下向督统领抱拳告辞,旋即转身离开城墙之上,朝着衙门行去。
逗留不到一会儿的工夫,穆杰决心找到那掌柜,想要听对方亲口承认食仙的身份。行下城楼,来到昨日餐馆,向店仆稍微打听,便得知钟广远早已离开此处,是走向郊野之处。穆杰依此言语,施展轻功望着那个方向飞奔。
行了良久,已至郊区荒野,饶是阳光明媚,此处仍旧显得极为阴森微寒。少年放慢步伐,在道路上左右环顾周遭,始终不曾瞧见那掌柜的身影。忽地有人出现在余光之中,定睛向其望去,只见赫然就是钟广远其人,正自负手站在原地,竟是一动不动,好似在静待等人。
听得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悠悠扭过头来望去,瞧见少年往自己走来,面容兀自平淡无奇,反而嘴角微微上扬,极为淡定从容。穆杰怔了怔,没有丝毫转弯抹角,直言向对方询问着:“你到底是甚么人,如此来帮助我,又所为何事?”
本以为对方会以为身份泄露,惊得瞠目结舌,不料钟广恒摸着那颔下浓密的胡须,微笑道:“在下不过就是个普通百姓,经商赚钱,怕得罪官府,这才尽心卖力,怎会有不轨念头。督统领大人无须多虑,你挥臂号令,便有上万兵马随之而来,草民无非生于市井,哪里能威胁到你一丝一毫。”
洋洋洒洒地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是让穆杰不知所云,察言观色,皱眉思虑,穆杰直言道:“食界名厨钟广远,要是没猜错的话,想必就是你罢。食仙大名享誉各地,去哪儿都会受人爱戴。如今怎会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经营着餐馆,任由谁都是不会相信的。”
掌柜双手笼袖,不动声色地淡淡说着:“我的确是钟广远,这食仙称号也有过,都是过去的事情罢了,无须多言再叙。如今我只想着安稳地待在县城里,守着小餐馆,就此度过下半辈子。督统领大人身居高位,手握军权,自是我等小民不可招惹的。大人也千万不要多虑,出手相助,带来食材救急,也都是在下敬重大人爱民如子的赤诚之心。”
单是一番轻描淡写的言语,就将自己的举止做出解释,穆杰心头仍旧难以相信,这大名鼎鼎的人物怎能甘心屈身于此。虽说不知对方到底经历了何等事情,却也坚信这一切绝非如此简单。既然这食仙不愿明言,少年自是不会强求逼迫,当下耸耸肩,只作无所谓的模样。
摸了摸鼻子,撇开这等事情,穆杰又发问道:“那前辈在此做甚么?”称呼顿时有所变动,自从确信对方的身份,也见他亲口承认,敬重之意也愈发浓重起来。钟广远讪笑道:“等粮食过来,还有数辆马车运送,估摸着也快到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车轮滚滚声,再离得近些,便听见马蹄音随风而来。眯眼变成一条细缝,少年眺望过去,只见数不清的马车向自己驶近,隐隐透着一股压迫感。没过多久的工夫,那从东西南北各处,不约而同地往此处赶来的马车,几近占满偌大的郊野空地。
跳下马车,数不清的劲装汉子跑向钟广远面前,抱拳高声喊道:“宗主好!”笑呵呵地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如此多礼。有人先行禀告道:“奉宗主号令,广东府的首批余粮已全部运达,请宗主清点验收。”钟广远仅是暼了一眼,旋即上前轻拍那人肩膀,以示认同夸赞,讪笑道:“做得很好,路途遥远,都很辛苦,一齐到城里休息罢。”
那人笑了笑,回应道:“为宗主办事,属下在所不辞。遵宗主旨意,首批余粮分作数支队伍,按不同路线押运,尽数到齐。”点点头,忽见有汉子衣甲破损,脸上带着血污,钟广远奇道:“路途可有不顺?”
见宗主大人瞧出端倪,那人颔首承认,轻叹道:“路上遇到个把山匪,被他们盯上抢粮,弟兄们拼死护住,这才没什么损失。眼下外头兵荒马乱的,粮草日益紧缺,怕是过不了多久,这粮食就是金子的价钱。”
颔首认同对方的言论,心头感伤国事,难以出语以复,钟广远摆手招呼众人往城里运粮,右手尚未放下,那群人便牵马拉车地紧跟其后。少年茫然懵懂地站在原地,先是知晓对方为食仙的事情,不由得震惊难已。如今又听得旁人称呼掌柜为宗主,更是让少年错愕失神。见那群人悠悠向县城行进,自己好似被忽视一般,怔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上前去。
行近城门口,驻守的士卒放眼远眺,瞧见那遥遥赶来的车队,连绵不绝,成群结队,望不到车队的尽头,其规模极为宏大。钟广远与守城站岗的士卒在平日里,便是相互熟稔,当下打好招呼,获其首肯之后,旋即领着车队陆续进城。绕过大街小巷,往餐馆处径自带队。
卸货扛米,众汉子奋力将粮袋装进店里,正值佳节之际,百姓尽皆在街道边的桌上用膳,餐馆的庖厨也统统派遣出去做菜,偌大的地方变得空荡寂静。半柱香的工夫,就将粮车上的米袋菜箱尽数抱进餐馆之内。少年站在不远处,既然那食仙正自忙碌,当然不便上前纠缠。
不知他到底在做何等事情,却也难以多加干涉,无奈地耸耸肩,少年径自走远离开。就在身后的不远处,钟广远亦是站在那里注视着少年背影,喃喃自语:“真是孺子可教也,现在的孩子愈发厉害啦。”
身旁的属下见宗主神情叵测,又顺着对方目光,瞧见少年的背影,旋即近前询问着:“宗主大人,那少年可是有甚么特殊之处?”点点头,钟广远讪笑道:“非常人能比,这孩子的天赋远超同辈,说是佼佼者也不为过。”
瞧着宗主面带笑容,眼神中始终不离那少年,属下轻声试探道:“宗主可是要将其收入咱们两广盟?”微微一笑,嘴角上扬,钟广远喃喃道:“但愿如此罢,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这孩子的志向不小啊。”说罢,微眯双眼,目光变得愈发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