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名盔甲破烂不堪、全身伤痕累累的男性,瀏海遮住脸庞看不清样貌。
其中一个恶魔混血儿抓起人犯的后脑发梢,狠狠向后扯,让众人清楚看见所捕之人的模样。
那是他最爱的父亲。
用不共戴天的愤怒眼神看向自己。
他忘不了那眼神。
“啊啊--!”
回过神时,艾尔斯的棉被已经不在身上,恐怕已随着惨叫一起被踢下床。
“还好吗?宝贝?”卡蜜拉的声音出现在门板后。
“我没事……没事……”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他这么回答,也这么告诉自己。
不过是一场梦。
“我準备了早餐,换好衣服就下来吧。”母亲温柔的声音传来温暖。
“我知道了!”
完全清醒后他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没有换上睡衣就直接上,床,而且还吓得满身冷汗。
在褪去衣裤后,艾尔斯在橱柜前犹豫许久,结果还是换回那件用红色长袍改製的大衣,只要当成外套穿,下面再穿件裤子多少还算中性。
随着培根香味阵阵飘来,他感觉自己飢饿难耐,寻着香味走下楼梯,本能性地进入餐厅。
特尔斯、容千景、贝儿妈妈已经开始用餐,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时事。
看着父亲不修边幅的脸庞,艾尔斯心臟像是被矮人锤子敲打一番剧烈地跳动。
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梦,梦永远都是现实的相反,最后终於在平復心情后尷尬地开口。
“早安……”
“噢!早安!”第一个回应的是特尔斯。
“昨天晚餐留了一点,要是你没吃到就回法师学院一定会后悔!该死!”容千景一边小心切着猪肋排一边说,最后骨头还是不慎飞出盘外。
“别站着,快来吃吧。”贝儿妈妈的笑脸伴随晨间阳光格外灿烂。
家人不过问昨晚的事,彷彿完全信任对方。
然而越是如此,艾尔斯就越难过。
因为他有无法告诉家人的秘密,如同无法告诉亲朋好友自己就是恶魔混血儿。
一旦说出口,短暂幸福将会烟消云散,等待着他的将是软禁,永远没有机会再踏出家门。
“喔……好……”
艾尔斯坐下的同时,贝儿熟练地将两球马铃薯泥与培根盛进盘中端到他面前。
“吃不下也没关系,带一点回去当消夜吧。”
“妈,你这样喂他会胖喔。”容千景有点不太开心。
“我倒希望艾尔斯壮一点呢,现在太瘦啰。”说完贝儿舀了一匙浓汤倒进碗中。
“贝儿妈妈……我这样就好……”就算将近二十四小时没进食,艾尔斯也吃不下这么多东西。
“多吃一点下次才不会失手啊。”
“咦?”艾尔斯不懂贝儿妈妈这句话的意思。
“听说你把怪物推下悬崖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呢……”卡蜜拉端着大锅从厨房走来,一股脑放在儿子眼前。
“咦!”
“容千景都说了,这次你们两个人都做得不错喔。”
特尔斯的称讚包含两人,容千景才稍微平抚了些。
“没……没有啦……”
艾尔斯不知道容千景说了什么,但肯定不包含使用恶魔力量的部分,否则现在就是一阵责骂而不是表扬。
“你们说的怪物叫恐爪怪,我也碰过喔!那个时候跟依丝还有其他佣兵在北地荒原的山洞里……”
特尔斯开始说起过去的冒险事蹟,如何在暗不见天日的天然地道中找到出路,又如何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巨虫包围等等,过去听起总觉得虚无飘渺,艾尔斯现在想来却格外真实,彷彿身歷其境,与佣兵们一起探索地下世界。
美味的早餐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在享受佳餚后这家人也没忘记那头座狼,所以艾尔斯答应带西比奥去狩猎,或许兜兜风能让心情更平静些。
“我出门啰!”
“路上小心。”贝儿跟着卡蜜拉熟练地整理起餐具。
“如果便便在路上记得帮牠埋好喔!”父亲拿出拆信刀看起这周送来的邀请函,文词不雅引来女儿白眼。
“牠又不是你。”容千景吐槽总是不留餘力。
确认家人一如往常后,艾尔斯默默推开铁门,看着座狼安静趴在一旁,彷彿等待着小主人。
西比奥甩了甩耳朵,像是在说“真慢。”
艾尔斯突然感觉轻松许多,常有人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艾尔斯认为那是因为就算牠们知道一切也依然喜欢主人,或许跟狗很接近的狼也是如此。
红发少年关上门后迅速跳上座狼厚实的背,然后拍拍西比奥后颈。
“走吧,去狩猎啰。”
西比奥缓缓站起,快速甩甩头,舔了舔嘴,却没有如过去那般立刻疾跑而出,反而对着家门闻闻嗅嗅。
“怎么了?”
艾尔斯对於总是引起荒野救助基金会成员恐慌的座狼感到意外,接着才注意到容千景偷偷摸摸靠在铁门旁。
“这样就不欠啰。”金发少女用气音低调说话。
艾尔斯心里突然暖了起来,早上的梦也拋在脑后。
“回学校请妳吃马卡龙!”他也跟着讲悄悄话。
“一言为定!”容千景的忧鬱一扫而空,拿起扫把开心地将落叶集合成堆。
西比奥打了个大哈欠,口中气味不能说好闻。
“好啦,西比奥你真聪明,去狩猎啰啊啊啊!”
话才讲到一半,座狼飞也似地狂奔而出,完全无视小主人的惨叫,敏捷跳过荒野救助基金会基地的栅栏。
一人一兽消失在东方大草原尽头后,秃鹰缓缓飞下,降落於卓恩宅邸围墙上,拉长脖子远眺艾尔斯消失的方向。
“弗罗克叔叔担心的话就追过去啊。”金发少女双手交迭撑着扫把柄端,慵懒地靠在墙边。
秃鹰张大眼睛,呆头呆脑的模样彷彿听不懂容千景在说什么。
“嘎!”弗罗克怪叫了一声,双翼大张再次升空,朝东方大草原飞去。
看着秃鹰在空中化为一个点,容千景嘆了口气。
她不知道还能隐瞒多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虽然也思考过要不要跟爸妈打小报告,但一想到艾尔斯使用恶魔之力是为了自己,她便怎样也狠不下心。
然而既然已经成了共犯,这个忙就只能帮到底。
心不在焉的容千景只是做做样子,打扫庭院实际上并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反正扫完了落叶还会再掉,那扫不扫都没差。
“早安,请问漂亮的容千景小姐在吗?”柔和带有磁性的男人声音从铁门外传来。
“您好,请问是找……”金发少女知道这人肯定认识自己,下意识放下扫把前去会客,没想到却是熟人。
“布林叔叔!”
金色半长发的男人披着两节式灰白斗篷,彷彿一名风尘僕僕的旅人,手里还拿着蓝色包装礼盒。
被称为布林的男子拿下圆帽,笑瞇瞇地打招呼,微尖耳朵显露出他不到一半的精灵血统,修长俊美脸庞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好久不见了,小容千景。”
“我已经不小啦!都快成年了!”容千景耸了耸肩。
“哈哈……是我的错,容千景已经是淑女了呢。”
“还是布林叔叔懂我。”金发少女继续问道:“对了,布林叔叔今天怎么会来呢?”
“拜访老朋友还需要理由吗?”说完半精灵牧师提起那盒伴手礼。
“说的也是,先进来吧,我去叫他。”容千景解开门扣让大门敞开,接着甩着长发往回跑,不过父亲已经不在会客厅,她只好扯开喉咙大喊。
“爸!布林叔叔来啰!”
此话一出,二楼马上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容千景只好先跟客人说声抱歉。
“我爸等一下就来,布林叔叔先到会客厅坐一下吧。”
“那我就打扰了……”布林才往前跨出几步便立刻想起什么,从斗篷暗袋中拿出手掌般大小、以缎带跟丝绳装饰的华丽扁盒,将之递到容千景面前。
“这是给你的礼物,别跟特尔斯说喔。”
“谢谢布林叔叔……这不是香喷喷工坊的雪蓉饼吗!听说在艾维城排两个小时也买不到耶!”容千景才看了一眼外包装马上认出產品。
“是啊,同事从艾维城带来的,记得你喜欢吃甜食所以帮你拿一盒来。”布林瞇起眼睛微笑,在小女孩眼中格外灿烂。
“谢谢布林叔叔!”容千景已经等不及品嚐从天而降的美味,蹦蹦跳跳奔向楼梯,与父亲擦身而过。
听见朋友来访,特尔斯脸上藏不住笑意,故意调侃地说道:“唷!这不是太阳神培罗的使者、伟大的半精灵牧师布林先生吗?”
“是啊,特别来拜访比牧师还伟大、传送门之战凯旋归来的英雄特尔斯先生啊!”
“哈,又拿这个来朝笑我了。”
“你先的喔。”
说完两名中年男子互相给了对方一个豪迈的拥抱。
“坐吧,我让贝儿去泡些红茶。”
“不用麻烦,我可是带了好东西。”说完布林拆开蓝色礼盒,拿出两瓶乳白色外包装、软木瓶塞以符文雕饰的玻璃瓶。
“这不是魔法酒吗……喂,你真得是牧师吗?”
“合作这么多次,你最清楚了不是?”
布林彷彿已经是常客,动作自然的将圆帽放在直立式衣架顶端,脱下斗篷捲成块状抱在怀中,在朋友指引下坐到会客厅。
拔出软木瓶塞的瞬间,乳白色液体开始如岩浆般冒泡,但酒水却越趋冰凉,整个过程彷彿施了魔法。
特尔斯小酌一口,烈酒般甜美又刺激的感觉在舌间翻腾,十分过癮,但完全没有酒精该有的涩味。
“哈……离上次见面有两个月了吧。”特尔斯先开话题。
“是啊,明明都在同一座城,你也不来拜访一下。”布林也跟着拔出软木塞。
“忙嘛--印提诺姆的协助请求从传送门之战结束后就如雪片般飞来,都快淹死我了。”
“还好意思说,在基地重建的两年内你完全没有回过库瑞萨尔。”
“你又不是不知道荒野救助基金会的宗旨。”特尔斯耸了耸肩。
“我知道,帮助有困难的荒野村落。”牧师随口回答。
“可是我们事业越做越大,最后变成得不到政,府帮忙的乡镇村落都来找我,也不好意思放着让他们穷困潦倒。”
“尤其是传送门之战后,几乎每个被恶魔袭击过的地方都要人手帮忙重建。”
“唉……对啊……不知不觉过五年了啊……还有些人走不出来。”
“没办法,除了希鲁瓦以外每个国家都至少毁了三分之一。”布林说完跟着灌了一口魔法酒。
“所以我们能帮就帮啰。”
“这也是西比奥的请求?”
“算是吧……他最后那一脚踢得我好痛啊。”特尔斯故意挺起背抚摸起自己的后腰际。
“哼……如果不是他把你踹进传送门,你又肯回来吗?”
“谁知道呢……你这次来该不会只想跟我聊这个吧?”
“哈哈……当然……”
“那就别卖关子啦,这次又怎么啦?”
“其实……”布林把瓶子放下,虽然仍瞇着眼睛,但表情却转而严肃,缓缓说道:“你知道昨天港区的事情吗?”
“不知道,我又不做生意。那里怎么了?”特尔斯摇摇瓶子,不知不觉里面只剩下半罐。
“有恶魔出现。”
布林这句话一出口,特尔斯表情也不再幽默,开口问道:“难道是水生恶魔?”
“不晓得,听说当时光明圣諭的小队正在附近巡逻,交战后只有一人存活。”
“然后呢?”
“幸存者说那隻恶魔突然传送进来,不由分说大开杀戒。”
“传送……是高阶恶魔啊……”特尔斯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嗯,应该是传送门之战的餘孽,培罗教团一直都无法掌握他们的位置。”
“那些高阶恶魔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想抓还得做点準备……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
“总之你们最近多注意点,要容千景还有艾尔斯别靠近港边。”
“谢谢,这真是帮了大忙。”特尔斯放下酒瓶,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