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国,祥祯十六年。
卫衡被人粗暴地从马车上“请”下来的时候,脸上一如平常,并不见愠色。仿佛依旧只是读书读得乏了,在花园里闲看了一圈。只是嘴角却终究微不可察地垂下几分,眼中略带凉意地盯着不远处的丹阳城——他作为舒国质子,以后被拘禁的地方。
负责押送他的将士跟前来接引的宫人确认一番,然后便有一位女官上前,谦和又恭谨地行了一礼:“公子,我是陛下身边的长史,姓何,您叫我一声何鸿便好。”
卫衡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双手随意地交握在腹前,略略点了点头,好像跟人闲聊一般,语气稀松平常地唤了一声:“何长史。”
态度虽不热络,却自有一股名士风流。
何鸿忍不住叹了一声风姿潇洒,只是潇洒归潇洒,这般刚直不肯圆融,恐怕是不太好对付。
质子嘛……听话的总比不听话的好,至少听话的不惹事儿,大家都能过安稳日子……
她回过神,打起些精神来。既受女帝之命来接引卫衡,自然少不得要探探这位初见的舒国公子。
“公子一路远行,辛苦了。不如先随我去鸿胪寺行馆稍作歇息,明日再去拜见陛下,您意下如何?”
卫衡冷笑一声:“何长史真是说笑了。我意下如何?进了这丹阳城,哪里还有我能做主的事情呢?”
何鸿作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公子是不是对陛下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不满?不敢。当初勾践战败,亲为夫差牵马坠蹬。如今舒国几近灭国,女帝陛下宽容大度,我不过做个质子,有何不满?”
对比便罢了,偏拿勾践的例子出来,是想学卧薪尝胆吗?何鸿一时默然无以对,侧身恭谨道:“公子请。”
卫衡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硕大的“丹阳”两个字,一个眼神都没给何鸿,直接走了进去。
福寿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殿下,时辰快到了,咱们还得游街呢……”
姜殊不慌不忙地起了身,语速却极快:“哎,你着什么急啊,一个时辰催了我十几遍了,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赶紧去把却扇拿来,知道时间快到了还不多做点事,就知道在我耳边叨叨!”
福寿小跑着去拿却扇,险些绊了一跤,福禄刚进门,顺手拽了她一把:“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规矩都让你学到哪里去了?”
福禄和福寿是双生姐妹,福禄大了几个时辰,向来端着姐姐的身份,比福寿沉稳许多。
“殿下,林大人刚差人来过了,说是游街的金车已经备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给姜殊整理衣服上的细褶和衣角。
姜殊接过福寿取过来的却扇,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端起却扇遮住自己的脸:“走吧!”
百越信奉巫觋,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礼来祭祀神灵。祭礼一般由皇室中身份最尊贵的人主持,往年都是女帝陛下出面。这是姜殊第一次主持祭礼,也昭示着她从此将会是百越皇室的继承人。
姜殊安静地坐在金车上,接受着百官臣民的跪拜。这种时候她终于收起了往常那副欢脱的性子,端庄地用却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余光透过金车上的纱幔看着街道上的盛景。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朝拜的场景。往年她只能等在祭台下边,等女帝跳完祭舞分完祭品,然后坐上车辇回宫。那是她七岁以后,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的流程。
如今换做她乘着金车游街,换做她去主跳祭舞,换做她去分赐祭品,全然又是另一番心神激荡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