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顾空那样,一天到晚不停的饮酒,他喜欢的酒,都是最烈的酒。而红柳那日为他调的酒,他依然记忆犹新。
到如今,红柳才知晓,此人的名字,叫做陶真人,与她一个姓。故而,又觉得此人更加亲近了几分。
陶真人叹道:“大家且稍安勿躁,也不要为顾空的离去而感到自责,他们本事父子,这世上到处都讲一个理字,作为儿子,哪有坐等父亲前来拜见的道理?且容他们父子谈一谈吧。”
这场谈话便到此结束了。
顾空去了凤顶仙山议事殿。
这是自顾念被暗算后,他第二次来凤顶仙山议事殿。
上一次来,便是前几日,顾念被暗算后的第二天,也是他刚从慕鼓哪里得知顾念出事的那个深夜。
那一夜,他与他,他们弟兄俩,说了许多话,但说白了,都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顾念,他的哥哥,自始至终,都未曾多发一言。
他告诉他,他曾喜欢云柔很多年,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他从未想过要抢走哥哥的爱人,他也从未计较过,当年的顾念,想要他性命的那档子事儿。
说白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也说过顾集要来的事儿,顾空希望和顾念两个人,一起与顾集谈一谈,他们毕竟都是一家人,何须你死我活?但顾念依然没有什么表示。
那夜,顾空将顾念送到他的寝宫,并安排了侍女好生服侍他,但当次日早晨,芙殇赶到凤顶仙山的时候,顾念又躺在了议事殿冷冰冰的地板上。
芙殇说的话不多,他都听到了,但他却不想说话,也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想从冰冷的地板上起身,他躺在那里,就仿佛一个死人。没错,他有种仿若躺在棺木里的错觉,但那让他觉得很安全。
当顾集站在凤顶仙山的议事殿外,他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自从他被魔域的小魔崽子暗算后,他的第六感便变得灵敏了许多,那种与大地紧密相连的感觉,突然间就变得清晰起来。当顾集的双脚踩在凤巅仙山的土地上,他便知道了他的存在。
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更没有起身迎接的欲望。
没错,他只是失去了修为,他还有一条贱命,只是如今,他既无比颓废又极为可怜的样子,顾集看见了,只会厌烦。
他是他的儿子,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呢?
顾集心里最理想的儿子,是一个有野心,有魄力,有手段,有权某,永远是一副生机勃勃不甘寂寞的样子。
他一直都想要变成他期望的样子,就在多年前,他把江山亲自交给他的那一刻起。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既没有变成父亲喜欢的样子,也没有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很失败,因为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而这一切,起因都源自顾集。但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却无疑是因为自己。
他想通了。
他觉得,他们顾家的人,或者真的与江山二字,八字不合。而他们自己,却偏偏认为,他们本就是为江山而生。
说白了,这是赤裸裸的执念。
执念最终变成了怨念,而怨念终将毁掉一个人,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失去所有、全部。
就像他。
或者顾集。
他们本来便是父子,有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庭,然而,因为父亲那无与伦比的勃勃野心,他在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以及他想要的全部母爱。
后来,他们兄弟相残,再后来,君臣不能共处,到如今,便是父与子之间的对弈,不,是决战。
他已经失去了与父亲决战的资格。
那么,他的父亲看见他这个模样,他会做一些什么呢?
也许,是救他,但他没救了。
那么,迎接他的,终将是死亡。
死就死吧,顾家的男人,最好是能够全部死掉,都死了最好。
顾家的血脉,是世间最邪恶最冰冷的血脉,这样毫无温度的血脉,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他们不会温暖别人,只会伤害每一个与自己亲近的人,让他们感觉到无尽的冰冷和恐惧,然后纷纷逃离。
他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妻子不愿共白头,女儿不愿孝余生,兄弟不愿同风雨,父子不似父子亲。
可怜吗?当然可怜,但这是他生在顾家的命。
谁让他曾那么可恨呢。
顾集没有进议事殿看他一眼,但他能够感觉到他周身大的气息波动,充满冰冷的理性,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而不是自己的儿子。
日月交替,晨昏颠倒,时间转瞬便过去了三个日夜。
顾集就站在议事殿外,再也不曾往前踏过哪怕一步。
但他也没有离开。
当然,他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其实,哪怕是开口询问一下,这些年他过的可好,也行啊,这也是来自一个父亲的关爱啊,他很想要啊……
但顾集偏偏不给他。
就像当年他的母亲死去,他也无法跟父亲要到一个交代一样。
他的心是冷的。
他的整个世界都是冷的。
从他母亲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
再次感觉到顾集周身气息的波动,是第五天的早晨。
顾集的气息突然的就波动起来,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于面对他时,完全不一样。
原来,是自己的弟弟来了。
果然,一个活蹦乱跳且身体健康的儿子,要比一个瘫痪在床又毫无行动能力的儿子,要有用的多。他拼命护了半生的帝位,怕是要与亲爱的弟弟结缘了。
但顾集又如何知晓,那个让他觉得无比骄傲的儿子,对高高在上的帝位,却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顾空看到了站在议事殿外的顾集。
他沉默良久,唤了一声“父亲”。
顾集只是漠然的看着他,没有应声。
接着,他便看到了躺在议事殿冰冷地板上的顾念。
他有些微微的疑惑,他记得顾念明明被自己扶到了他的寝宫,如今却是为何又重新躺在了议事殿的地板上。
他没有理会自己的父亲,径自朝议事殿大步流星而去。
顾集看着顾空略略着急的背影,突然冷喝一声:“不准去!”
顾念听到了顾集的冷喝,他心里也冷笑一声。
可不,顾家就是这样无情,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