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娇黑着脸,坐在马上,手里紧紧攥着马缰。
她的原计划是带着莲降在帝京满满绕上一圈,让他的屈辱落在帝京的每一寸土地上,让天下人,哪怕是最卑贱的乞儿懒汉都可以肆意地凌辱他的骄傲。
不想。
圣上从恶菩寺请来的高僧竟然从半路跑了出来。
还骑了一头驴。
那头驴……
跑得敢不敢再慢点?
不管这个和尚有多不着调,就凭圣上亲点这四个字加冕,他就值得走在所有人的前头。
包括她。
一个骑马的大将军。
耳旁传来嬉笑声:“你们看,那匹大马好憋屈啊,长得高高大大,腿那老长,还得跟在一头矮矬锉的毛驴后面走碎步!”
稷娇差点咬碎银牙,狠狠瞪了那个童言无忌的小孩一眼。
扬声道:“高僧,您不是怕误了时辰么?可否……”咬牙切齿地微笑,“快驴加鞭一下呀?”
“将军请等等。”叶酒儿回头轻轻一笑,“我征求一下宝驴的意见。”然后俯身在毛驴毛茸茸的耳朵边叽叽咕咕了一会,回头,一脸惋惜,“它说不行,路太硌蹄子,跑不快的。”
稷娇嘴角抽抽了两下。
她一个堂堂梨狼大将军,竟然得顺着一头驴!
她!
她!
她要气呕血了!
这个队伍唯一能和驴速差不多的就是脚上有伤的莲降了。
而且因为某个原因,叶酒儿只能走在他身边,偏后面一点的位置。
这个原因就是……
又一次被那个潮湿温热的东西舔了一口,莲降终于忍无可忍,咬着牙挤出字:“高僧可不可以麻烦你,看好你的驴?”
“这个我也没办法啊。”叶酒儿爱莫能助地摊手,“谁让您身上都是一般驴爱吃的东西呢?”怕妖子又肝火旺盛,她又劝慰道,“我这头驴可不是一般的驴,它是沾了仙气儿的宝驴,一般菜叶它都看不上,为何偏偏独宠您身上的菜叶呢?总不能是这些菜叶厉害吧?那肯定是您厉害……您可以这么理解,它吃的不是菜叶,吃的是您身上的妖气,吃得差不多了,一会您上高台就能轻松点儿……”
就说你家驴馋了!
哪来这么多屁话?
莲降憋着气,懒得和这个满嘴都是胡言乱语的臭和尚费口舌。
看叶酒儿和她的驴不顺眼的当然还有压在后面的稷娇——这个臭和尚的臭驴一直跟着莲降,周围的百姓都怕脏了高僧,都不敢再往莲降身上扔菜叶吐口水了,还一个个儿地都用那种瞻仰崇拜的目光往他们那儿看去。
那这个游街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唾弃辱骂白眼都被这个臭和尚给挡了!莲降走不快的样子也因为身边有一个俏生生的小和尚,加一头选购着他身上菜叶子的驴变得不那么落魄,反而像在街上游玩散步一样。
倒是有不少人指着她骑着马跟在一头驴后面,不敢迈大步的样子笑嘻嘻的。
气死她了!
真想把这个和尚的秃脑袋给刮下来!
“诶,对了。”叶酒儿歪头看莲降,刚才就觉得他脸上多了点东西,现在才想起来问,“你为何要蒙着眼睛?是敷药了么?”
敷药?
莲降轻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刚出口就被卷进越来越疯狂的疾风里:“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个一会来得要比本该来的要早一点。
稷娇本来是想等到到了祭台再锵锵锵地解开那块布,引起爆炸效果的。
但因着叶酒儿的出现,没让她得到她计划中从侮辱莲降获得的痛快,稷娇决定提前解开莲降眼上的黑布。
顺便也吓吓那个不知死活的臭和尚,还有他那头驴!
“大胆!”
稷娇突然吼了一声吓了叶酒儿一跳。
“哪个说七皇子根本没被妖气染濯,是我梨狼大将军在冤枉好人?”
围观群众也懵了。
哪个啊?
谁也没说这话啊?
他们说的都是那匹马好没出息,垂头搭脑地跟着一头驴。
谁也没提梨狼这两个字啊!
叶酒儿看了一眼前头,几步外就是菜市口,这里等着看热闹的百姓那就更多了,黑压压的一片,什么色儿的脸儿都有,她还看见几个披着羊皮的边牧人夹在其中。
在这众目睽睽的当口,给人一分凌侮,效果相当于十分;给人十分羞辱,效果相当于百分。
真是个好地方。
“好!”稷娇重重地挥手,一身正气凛凛然,“那本将军在此就让各位看看!我梨狼大将军有没有冤枉七皇子!来人!把七皇子眼上的黑布去了!”
蒙在莲降眼睛上的黑布很宽,遮了一半的鼻梁,额头也被遮了小半。
这么一摘,众人才见识了什么叫做倾国倾城的完全体。
第一声惊叹,是没见过这么美的美人发出来的,俗庸之叹。
第二声惊叹,是被他额中那一朵绽开的红莲摄住,惊艳之叹。
第三声叹——
叶酒儿也挑起眉,妖子脑门上那朵红莲,她可以理解,是有人为渲染他身有妖气,为突出他本就近似妖孽的容颜所画。
可那双眼睛……
是怎么回事?
血红血红的。
鸭血汤喝多了么?
她的脑海里火速描绘出被拖出来祭天的前夕,梨狼大将军带着一群人往莲降肚子里灌鸭血的画面。
“真的是妖!真的是妖孽降世,为祸人间!”有人颤抖地喊道,接着人群就像拴在一块儿一起被点了的二踢脚,噼里啪啦地叫唤起来。
叶酒儿小声递了一句:“七皇子,您老人家眼睛也不好使,就别睁这么大了,闭上歇会吧?”您这不闭上眼,那边那群小老百姓的嗓子可就要喊出血了。
叶酒儿劝着莲降的时候,眼睛看的四周,感觉不对,好像尖叫声更大了,侧头看莲降,又挑起眉:“您在哪儿品出来有趣儿了,怎么还笑起来了?”
她没好意思说。
他这么一笑,更像画册里蛊惑众生的妖魅了。
风猎猎,云压城,人和景都像卷进了幽暗的海水里。
唯独,莲降生动招摇地立在那,让世间万物都做了他的陪衬。
他似乎很满意万夫所指的感觉,唇边的笑意很淡,却再也没有消失。
“我,是,妖……”这句话里的难以置信已经被洗干净了,剩下的只有自嘲。
莲降微微转眸,血红的瞳映着叶酒儿眨巴着眼睛不知琢磨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声轻如叹,却很好地穿过周边的尖叫咒骂,落在叶酒儿的耳畔。
“你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