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酒儿端着一托盘的吃食，虽然是得到主人的允许光明正大地进的房，可在某人压迫感十足的气场下，她不自觉地就变成蹑手蹑脚的鬼祟模样了。
“七爷……”她把托盘搭在桌子边上，慢慢往里推，“顾大哥要我给您送饭……”
妖子那个姘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种跟妖子有“亲密接触”的事情，他从前是能自己办一定自己办，不能自己办也绝对不让她往上凑的，可今天，他却可怜巴巴地求她代劳……
叶酒儿一想那位虎背熊腰，满脸大胡子的糙汉子缩成一团，忽扇着眼睛看着她的一幕，就觉得脊梁发凉。
难道今天给妖子送饭的人会死么？
叶酒儿悄悄瞄了一眼头都没抬还在写字的妖子，小碎步往后退：“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玩得好么？”
叶酒儿差点左脚拌右脚给自己绊倒了，她心虚地想到回来的时候遇见帝京第一扒小龙猫，顾青冥，不，顾二狗大嘴巴说出去的事情。
莲降悬着笔，歪头看小和尚，看她鬓角冒汗，微微虚眼：“干什么坏事了？”
叶酒儿皱起脸，这应该不算她干的吧？
但是她也没法说帝京到处都在传他一夜一次，就那宝贵的一次还特别短促，老百姓们都很担心他吧？
更没法说托顾二狗的福，不久的将来大家就会知道，慰藉身比心虚（空虚）的褚王的是一个看着更虚的小和尚……
“说吧。”莲降收回目光，“不罚你。”
叶酒儿眨巴眨巴眼睛，瞄着侧脸沉静的妖子，她觉得他现在特别像她娘，她小时候调皮捣乱被逮到，她娘亲也是这样骗她的，说出来就不罚她，结果每次都拿擀面杖把她追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上。
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措词：“您有没有听说外面关于您的……”对上妖子看过来的目光，叶酒儿立刻攥拳，作义愤填膺状，“那些都是不实的谣言！我是一个字都不信！而且我也没有传播！都是顾青冥，他大嘴巴……”
如此铿锵有力地出卖队友，莲降弯唇，她真是奇葩。
“你说说。”莲降提着手腕，在纸上留下大气漂亮的字迹，“都是什么谣言。”
“您要是没听过就算了。”叶酒儿可不想自找麻烦，踮着脚又准备要溜，“我就不惹七爷心烦了。”
“说。”莲降笔锋一重，借着烛光，挑出金钩，“看看与我听到的是不是一样的。”
叶酒儿哼唧哼唧地扭来扭去，那些话她没办法当着妖子的面说出来，虽然她脸皮厚，但也没那么厚……
眼珠转了转，她主动往妖子身边走近了两小步，蹲下，趴在桌角，又讨好又无辜地看着妖子，试图用美人，不，美蛋计悄悄转移话题：“您的字儿真好看！”
莲降人没动，目光斜过来，骨子里藏着的痞劲儿就这么露出来：“要我动手，你才说么？”
小和尚浓密的眼睫往下一垂，特别委屈地沉默了一会，缓缓抬起眼，亮晶晶地望向妖子，还是不直接回答问题：“您在乎谣言么？”
要是在乎，她就选挨打好了。
莲降目光又落在纸上：“烟花婆婆应该给你讲了军姬的故事吧？”
烟花婆婆？就是一个拿着圆筒，一个拿着烟斗，玩蝎子和蟾蜍的老奶奶呗？
叶酒儿点头：“讲了。”
“说结局了么？”
“说了。”叶酒儿脑袋一歪，回忆着烟斗老太天后来给她讲的那场战役的结果，“那一场战役，虽然牺牲了所有的将士，但军姬们没有放弃，甚至还在那些羌贼以为大获全胜，要霸占她们的时候，拿出她们平时防野兽毒虫的毒器，将他们全部杀死了！”她听完烟斗老太太讲的故事，觉得那些军姬真的好了不起，和浴血杀敌的将士一样，一样英勇伟大。
“这不是军姬们最后的结局。”莲降写着字，缓缓地说着，“继那一战取胜以后，大沥军队吃到了甜头，开始正式训练军姬，并利用边疆外敌彼此消息不通的特点，多次用相同的办法，先麻痹敌人，再让军姬们将他们收割。大沥现在的武佐，前塘，西僵都是这样打下来的。”
“那她们也是大沥的英雄啊！”叶酒儿皱起眉，“可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大沥尚武，很多武将的神勇故事，还有出名的战役，都会编成书文在民间流传。军姬们如此勇敢巧妙，为何一点关于她们的故事都没有呢？啊。叶酒儿摇头，想起了什么。也不是没有，只是都是……
都是那些不太正经的老爷们茶余饭后的消遣段子。
在他们口中，军姬廉价，轻浮，甚至比玩意儿还不如。
“为了给军姬正名，因为年纪偏大，无法继续随军而回到帝京的一群人开始不断上书，希望国家能给她们该有的待遇和奖赏。”莲降写下最后一笔，把笔放下，转头看听得很认真的小和尚，“始皇的确嘉奖了她们，甚至给了一些人头衔，赐了封地。可是受封的人越多，谣言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最后始皇下令严惩散播谣言者，可谣言仍然像雪花一样满城飞舞，你知道为什么么？”
叶酒儿不自知地皱着小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缓缓开口：“因为偏见。因为固执。”一棵树一旦开始张偏了，它就会向着那个方向继续长，长到一定程度了，再有人想要扳正它，它反而会拿出更多的力气往偏歪的方向使劲。
“还有呢？”
“因为愚蠢！”叶酒儿替军姬们愤愤不平，小词一套一套的，“因为他们认为这些与己无关！因为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他们就长了一张嘴巴，让他们上战场试试！有传瞎话的十分一勇猛，我都算他们厉害！”
莲降挑起眉：“你都知道他们又固执又愚蠢，还喜欢凑热闹，没有能耐就有一张大嘴巴，一身的毛病。我怎么可能有功夫跟这样的人计较，在乎他们说的话？”
叶酒儿一噎，接着撇着嘴扫妖子。
那就直接说你不在乎，不好么？
非得绕这么一大圈，还踩了她一脚，才说不在乎。
而且，他的谣言怎么跟军姬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