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庄西铭打电话给丛若嘉。丛若嘉经常性犯迷糊,有必要提醒一下晚上的约会。
“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五分钟后,庄西铭再打。
“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这怎么可能,难道丛若嘉被外星人劫持了?庄西铭再打。
盲音,盲音,盲音,终于接通了,只响了一下就嘀一声断了,重新变成了盲声。
庄西铭开始担心了,拨打丛若嘉单位的电话。
“丛若嘉,这几天没来上班,你可以打她手机。”
这几天没有上班?又在搞什么鬼啊?
“请问她生病了,还是……”
“她提前休年假了,请问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是她朋友,没什么事。”
庄西铭满腹狐疑,丛若嘉有什么大事都会告诉他,怎么突然会休年假了呢,而且他一无所知。
庄西铭拨通丛飞的手机。
“我姐没事啊。”丛飞语气一如往常。
“她怎么好几天没上班了?”
“没上班,不知道啊。”
“你姐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没有生病、没有异样、情绪正常?”
“我说姐夫,您操的心也太多了吧。”一般情况下,丛飞称呼庄西铭为老庄,有求庄西铭或者特别高兴时,会喊他姐夫,情绪很差时则直接叫庄西铭,“你甭管她,她活蹦乱跳正常着呢。”
丛若嘉有段日子没有来闺房了,也好久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听丛飞这么称呼这么一叫,庄西铭更加感到不正常。
“说吧,你姐她到底怎么了?”庄西铭问。
丛飞被逼得没招着了,只好说:“我忙着呢,实话给你说了吧,我姐又间歇性恋爱了。”
“和谁?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谁就不知道了,有一周了还是十天吧,反正现在小火苗蹿起来已经控制不住了,电话网聊24小时不间断,我路过门外听了一耳朵,唧哩呱啦狂彪英语,不是洋鬼子就是崇洋媚外的二鬼子,我强烈代你鄙视他。”
庄西铭胸口如遭泰森一记重拳,一时气闷无语噎咽。
“姐夫您也不必太在意,您的老祖宗老子说过,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折腾的越邪乎的越不能长久,你要相信好人一生平安、坚持终成正果……”
庄西铭默默将电话挂了。
丛飞对着挂掉的手机不满地说:“也不问问我怎么样了,我变得面目全非啊,重色轻友,男人啊。”
丛若嘉的这种“非常态”对庄西铭来说已经成常态了,没有惊讶、不再生气、甚至没有失落不安,免疫针反复打过了好几拨,肌肉都快死了。
只有一种无奈到绝望的麻木。
他还是怎么办,他只是丛若嘉的男闺蜜而已。
一根木头是压不死骆驼的,两根木头也不能,但是五根、六根、十根、一百根呢?
庄西铭感觉自己就是那头傻骆驼,丛若嘉这一次传来的恋爱讯息,就是第一百根木对,他真的要双膝跪倒再承受不住了。
相较之下,连晚上招待连先生的接风宴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昨天晚上,庄西铭妈妈又打来电话,告之庄西铭他爸爸的心脏病又犯了一次,差点没有过去。
“还好倒在家里,药片塞下去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了。你爸现在每天早上打太极晚上写大字,刚才又把陆游的一首诗抄了十篇。”
“哪一首诗?”
“《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事祭无忘告乃翁,你爸的心事你知道的,他只是不说。唉,这辈子他怕是看不着他的孙子了。”
庄西铭眼前浮现出头发稀疏斑白的父亲,在公园里炼完拳散步,眼巴巴望着别的老人带孩子的失落模样,心里一阵纠痛。
“那个小夏姑娘我看挺好的,知书达理,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快了。”
“快了快了你都说了十年了,你跟你爸一样死心眼,丛家的那丫头你就别指望了,真是个害人精啊……”
“妈,你别说了,今年公司稳了就会有结果。”
“有什么结果?我要你说清楚立字据。暑假我就跟爸到北城去,看看你和小夏姑娘,十一你们先把证领了,婚礼怎么办随你们再商量,钱你不用操心,我和你爸都给你备着呢。”
庄西铭有些哭笑不得,忙找借口把通话结束了,心里颇不是滋味。父母是传统的知识分子和严父慈母,自小为他呵风避雨,供他一路读书不求回报,现在两人渐渐地老了,对自己只有那么一个期望,满足这个期望便是最大的尽孝。况且就庄西铭来说,他也是很想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家。
只是,找谁共组这个家呢?
一直以来,除了丛若嘉这位除了恋爱无所不谈的好闺蜜,过尽千帆皆不是,真没有哪个女孩再让庄西铭动过感情动过心。直到两个月前,夏欣出现了……
那种久违的、不期而遇的、飘忽心悸的欢欣,不就是恋爱的感觉么?自己难道还会再恋爱?
只是此时,它来的太不是时候,庄稼正值生死之际,他必须集中精力和理性,应对创业和商战的艰难凶险,他已经压上了全部,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他将变得一无所有,连北城的房子都不再属于他,一无所有的大龄男,这不是连累人家好姑娘么。
庄西铭有意回避这种越来越他有感觉的情感,偏偏又无法回避。昨天母亲打来电话逼宫,今天又收到丛若嘉再次恋爱的消息。
怎么办?难道真陈淑桦所唱的那样,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庄西铭拿起怀子,发现杯子的咖啡已经喝光,摁铃对阿珍说:“热咖啡,两杯。”
片刻,阿珍端着热咖啡进来,取了空杯子提醒说:“已经是第三杯了,过一会儿我再给你续第四杯。”
喝下一口热咖啡,望着阿珍安安稳稳离去的背影,庄西铭心里稳当了许多。他起身离座,走到玻璃墙前拉开窗百叶,外面大厅里一排排电脑屏幕闪亮着,数十个高学历高智商的年轻人安静而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这是属于他的由他领导的精英团队,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前程远大,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深深受到他每一个决策的影响。
不能辜负他们,必须要对对自己信赖和定下契约的人们负责到底,要尽最大努力带给他们最好的结果。
庄西铭强力把思维转回公司,接风晚宴还要进行,连先生一定要招待好,合作协议一定要签成,庄稼必须要活下去,这是首要和最重要的任务。其他的,在不影响这个任务顺利进行的前提下,顺其自然发生吧。
庄西铭回到座位上,尽管内心纠结,意识到这对夏欣不太公平,还是坚定地拿起手机。
“喂,小夏,你好吗?”
“对不起啊。”夏欣开口先道歉,让庄西铭一愣,难道夏欣也要往老骆驼背上加一块小木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那天我答应了说去庄稼公司,却食言没有去。”夏欣不安地说。
庄西铭顿时放松不觉莞尔,真是个新人啊,对随口说出的许诺看得这么认真。说实话,第二天夏欣没有来公司庄西铭丝毫没有责怪,因为他把这事给忘了。从态度上说,他比夏欣更应该说对不起。
庄西铭顺口说:“不用说对不起,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说完了更多了一点歉意,这种顺势而为的谈判话术,怎么能用到夏欣身上呢。
“好呀,你快说。”夏欣很高兴的样子。
“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有立功赎罪的机会,当然要抓紧优先了——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有时间,嘻嘻。”
“那么晚上我请你吃饭。”
“骗人,这算什么立功赎罪?”
“不是一般吃饭,是商务宴会,参加者要衣着庄重、举止得体、谈吐幽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兴趣倒是有,就是担心我的硬件达不到要求,软件临时出错。”夏欣嚅嚅地说。
“你的硬件配置已超标,软件不应用怎么知道好不好呢?”庄西铭说。
夏欣听了果然很开心,痛快地说:“那我就试试好了。参加晚宴的有多少人啊?”上一次把艺术孟夏晚会的邀请卡给了丛若嘉,她还真有点遗憾呢。
“四个人,你、我,连先生和他的夫人。”
“啊,才四个人?我以为好多人呢,连先生和他夫人,那我的身份是……”
“我的未婚妻。”庄西铭脱口将“女朋友”改成了“未婚妻”,把自己也吓一跳。
“真的假的?”
“真的。”
不管夏欣是问“以庄西铭未婚妻身份赴宴”是真的假的,还是问“是庄西铭未婚妻”是真的假的,庄西铭都有意不予区分,瞬间给了肯定的回答。
手机那端夏欣久久没话。
庄西铭比夏欣更有耐心,也不说话,给对方充分的考虑时间。
夏欣怎么会拒绝么,还是接受,还是不置可否,无论怎样反应,他都能够接受。
过了好久好久,十秒钟吧,夏欣开口问:“这位连先生,就是那位著名网络大V和投资家连先生吗?”
“是的,就是那位连先生。”庄西铭说。
“晚宴几点钟?”
“七点钟,蓝山餐厅。”
“到哪里和你汇合?”
听到这句话,庄西铭差点像年轻人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握紧拳头高喊一声“耶!”
“你下午在学校吗?我会提前去接你。”
“好的,我等你。”第一次,夏欣没有说再见就匆忙挂了电话。
庄西铭放下手机,发现手掌心竟然微微沁出了汗,好久没有过这样紧张的等待和心跳,连博士博士后毕业答辩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这样做,不算从小孩子手里骗糖吃吧?
不算,夏欣是二十二岁的成人,是一位任何男性见了都会动心遐想的楚楚动人的成年女性,智商情商都极高,只是缺少历练经验——与其让别人骗,不如自己把她领走。
庄西铭开始认真地考虑,如果夏欣愿意的话,协议恋人是不是可以友好协商提前解除,修改为现实永久。他会全心全意对她好,如果她接受,那么以后不仅是赴宴,还有更多的场合,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