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编辑部两人就感觉不对劲,以往只要夏欣一出现,男生们就会热情地搭话问侯,现在从进门到落座,这里的下午静悄悄,一点动静都没有。有几个偷眼瞟看的也马上埋下了头,好像罗鲸和夏欣是鬼子带翻译进村。
夏欣没有察觉,忍着浑身难受打开笔记本,插上录音笔戴上耳机,刚听了没有两段,一位老编辑走到了桌边。
“夏欣,主任叫你,请马上过去。”老编辑面无表情敲敲桌子说。
是该先向主任汇报一声。夏欣取下耳机暂停软件,撑着站起来。
很多人抬起头,无声望着夏欣走进最里面的主任办公室。
“怎么回事儿?气氛怪怪的,跟死了人似的。”罗鲸转头问同学。
一句话勾燃了地下憋足运行的暗火。
“你跟夏欣那么紧,赶情什么都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出事了,出大事了,不光是报社的禁忌,也是咱们实习生的不光彩。”
“操!有话直说别绕弯子,谁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下午夏欣和罗鲸离开后,一位网名“黛色”的ID在都市报论坛发贴子报料,说实习记者夏欣与今天刊登的特写主人公庄西铭有暖昧关系,是庄西铭的地下情人等等,顿时在整个报社尤其是编辑部引起轩然大波。
记者与新闻采访人物发生利益关系是业内非常忌讳的事,如果贴子反映的内容是真的,谁又能保证夏欣不是出于私心而撰写文章?媒体客观公正何在?有人就怀疑《优雅的另类》这篇特写不是夏欣原创,而是庄稼科技找了高手代笔;还有更恶心说法,说夏欣争取采访任务,就是别有机心,企图通过采访结识有钱老板,进而解决就业和个人问题……
“放他M屁!一派胡言!”罗鲸拍桌站起来怒吼:“夏欣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她一稿二稿三稿反复修改你们没看见么,加班熬夜你们眼睛都瞎了?这个黛色是他M谁?有种就光明正大站出来!”
没有人站起,没有人回答,大屋里死一般寂静。
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学过来拉罗鲸坐下。“事情还没有定论,你着什么急?别上火,坐下消消气。”
罗鲸晃膀子甩开同学的手:“我能不急么,都是同一届的毕业生,不知抱团互助反而背后放黑枪打小报告,太他M恶心了!”
罗鲸突然不骂了,看见夏欣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惨白没有表情。
“没事吧夏欣?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整理录音。”罗鲸调成温和的嗓音。
夏欣没有作声,回到办公桌,拨线关电脑收拾东西。
“怎么回事,你给句话啊?”罗鲸跟过来问。
夏欣强作平静地说:“我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周休息。工作做了交接,专题采访我不再参与了。”
罗鲸问:“你自己提出来的,还是络腮主任逼你的?”
夏欣说:“有什么差别么?我也要自觉一点。”说完,继续收拾物品。
罗鲸听罢大步奔向主任办公室,没敲门直接闯进去。
络腮主任正在看稿子,闻声抬眼问:“有什么事?”
“夏欣是怎么回事?我是她搭档,采访还做不做了?”罗鲸努力压住脾气。
“把门关上。”络腮主任没好气说。
罗鲸反手关上屋门。
“夏欣同学遇到一些问题,身体状况也不好,编辑部批准她实习休假一周,专题采访工作交由他人负责。”络腮主任说。
“夏欣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有人嫉妒背后泼污水么,主任您怎么也把没影儿的谣言当作一回事?”罗鲸如一座肉山移到办公桌前说。
络腮主任皱起双眉:“我也不愿意相信是真的。不过夏欣亲口承认,采访期间她和庄西铭建立了超越正常的关系。”
“啊?”罗鲸身躯晃了晃,有点结巴着说:“即、即便这样,也、也不能开除她呀。”
“谁说开除了?你们都是实习生,还没有资格享受开除的待遇。”络腮主任略带讥讽地说,“一个正式合格的媒体员工,会有更多的要求和担当。夏欣只是休假,希望假期里她能恢复健康,好好反思有所收获。”
罗鲸不知该说什么了,冲主任点下头转身想走。
络腮主任背后提醒:“罗鲸,不管你有多大的背景,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来报社实习就要遵守报社的规矩,进我的办公室先要敲门,出去请把门关好。”
罗鲸缩缩脖子,没脾气,出了屋反手重重将门关上,砰!
办公室里没有看见夏欣。
“夏欣呢?”
“走了。”
罗鲸颠着一路小跑追出去。
留在屋子里的同学难免不感慨八卦。
“分数好表现好,不如爸妈好。”
“成绩漂亮工作漂亮,不如长得漂亮。”
“唉,这就是个拚爹看脸的时代。”
“知足吧,如果好看的人更努力,二代们更奋进,你我还有一点机会么,只能他M跳海了。”
“我跳海也要跳进中南海。”
“做梦吧你,哈哈。”
罗鲸一路小跑追出报社,四下张望,顺着马路往前赶,谢天谢地,公交站台看见夏欣背包的身影。
“走那么急干么,也不和搭档说一声。”罗鲸大喘气赶到夏欣身边。
夏欣看下手表说:“搭档五个小时,正式结束了,你回去忙吧。”
罗鲸说:“我不忙,你现在需要安慰。”
“不需要你。”夏欣没好气说。
“临时替补都不行?”罗鲸可怜巴巴问,“从小到大我还没求过人呢。”
夏欣重重地说:“原版正装都不行!”想到一群同学只有罗鲸追出来送自己,自己对罗鲸太狠了,这不公平。可是,这世界有绝对公平吗?
夏欣昂着脖子硬硬地说:“北城不相信眼泪,夏欣不需要安慰。”
罗鲸说:“你这样子我很心疼。”
夏欣抗得住胳腮主任黑脸批评,受得了同事背后非议,依旧能挺直胸膛我行我素,但是罗鲸这一句同情的话,却让她几乎放弃所有的顽抗眼圈红了。或许这就是真相,无论多么坚强的女性,内心深处都渴望能有一个更强大男人做依靠,至少在某些时刻。
如果罗鲸没有那么肥胖,再帅一点,更体贴一点,更机灵一些,再投缘几分,她便会靠在他的肩上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由他安慰,任他爱抚。
看见夏欣眼睛红了,罗鲸忽然没了自信,后退半步慌着说:“别哭别哭,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论不到我心疼你。我就是一路人甲,墙里秋千墙外道,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是这样的,罗鲸。”
罗鲸说:“我的事儿先别说,我爱谁与你无关。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
夏欣脑子显出庄西铭宽广坚实的肩膀和足以化开冰川时代的成熟微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停了下问罗鲸:“如果是真的,你也会看不起我,对不对?”
罗鲸没有回答,反问:“庄西铭结婚了吗?”
夏欣摇头:“没有。”
罗鲸又问:“他有未婚妻和女朋友吗?”
夏欣说:“应该没有。”
“什么叫应该?有,还是没有?”
“没有。”
“你确定他对你是真心,而不是玩弄你吗?”
庄西铭对她是不是真心,夏欣不能确定,也把握不住。但若说玩弄女性感情,她相信庄西铭绝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协议恋人”这件事,三言两语怎么能对别人解释清。
“我相信我的判断,庄西铭是正直善良的人。”夏欣说。
罗鲸用力一跺脚,大声说:“那就爱吧!还在意什么?狠狠地、自由地、想怎么爱就怎么去爱吧!实习只有几个月,爱人是一辈子,管他M别人怎么说呢!”
一句话给夏欣打足了站稳的底气,虽然并不是真正的恋爱。
“谢谢你,罗鲸。”夏欣想给庄西铭打电话了,想一步赶到庄西铭的身边,庄西铭大概率会微笑着说:“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儿,小夏,听我给你讲个故事……”于是水川消融、雾霾消散,世界风清云淡,岁月静好。
“谢我做什么,打电话啊。”罗鲸大声嚷,嗓门盖过进站公车的鸣笛声。
夏欣掏出手机,却没有拨出去。“他很忙,我不能因为这事儿打搅他。”
“把电话拿来。”罗鲸说着将夏欣手机抢过去,翻找到庄西铭的号码猛摁下去。
夏欣想把手机抢回来,罗鲸扭转身子一堵厚墙般挡住夏欣蹦跳。
电话通了。
“喂,你好!我是谁?我是一路人甲,机主在北城都市报门口中暑晕倒了,我看她手机通讯录上有您的号码,标注为‘最爱的人’,就给您报个信儿,您快来吧,机主刚刚苏醒。不用谢,拜拜!”
“你不要乱说!”夏欣用尽力气抢不回电话,又怕庄西铭听见自己声音,急得满面通红,听到罗鲸一通乱讲,羞得简直无地自容。
罗鲸痛快说完,把手机还给夏欣:“爱就爱了,大声告诉他!他疼你应该的。不用谢,我的名字叫雷锋。”
还谢你!夏欣攒起拳头“狠狠”捶在罗鲸肚皮上,拳头轻轻弹回来。
罗鲸非常享受。见夏欣不捶了,叮咛说:“到后面冷饮店歇着去,他一会儿肯定到。快下班了,我回去收拾东西了。”说完挥手转身,大踏步离去,竭力将潇洒的背影留给对方。
过了马路,走到夏欣看不到的地方,罗鲸轻扇自己一耳光,自言自语:“你傻呀,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到别的男人怀里,魔怔了!以后再不能干这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