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车,莫小军一眼就认出了丛飞:长发、墨镜、摄像包,微微蓄须,正对着一位超短裙时常美女喋喋不休——完全符合殷勤和阿珍所描述的风流浪子摄影师的形象。
“昨天,一位女汉子朋友问我:我穿裙子好不好看?我说裙子都是淑女穿的,像你这种……不合适。她说,不行,我就要穿裙子,从小到大我还没穿过裙子呢!第二天,她果然买了条连衣裙,特地跑过来给我看,我说这裙子是不是有点短了?她嗖地就把裙子掀了起来:我里面还穿着牛仔裤呢!”
莫小军走近被丛飞的笑话逗笑了。这个笑话让他想起牛仔和西裤替换穿全年的殷勤。
超短裙美女没有笑,凝望着大街的车流,不动声色回了个故事:“昨天我闺蜜穿短裙在超市碰见一特色的男人,男人说,你撩起裙子让我看看,我给你一百块钱。我闺蜜说:你给两百,我给你看我拉便便的地方。男人乐坏了,连忙付了二百块钱,我闺蜜就把他带到了超市里的洗手间。”
莫小军想笑,看到美女冰雕般酷酷的表情使劲忍住。
丛飞竖起拇指赞:“整容的妹子到处都是,懂幽默的美女凤毛麟角!第二次又碰面了,幸会幸会,绝对是缘份!”
丛飞朝美女伸出手,美女目视前方扬起白嫩的胳膊,一辆全新宝马M760Li带着急脆的刹车声停靠在路边。
短裙美女小鸟似的飞过去,轻巧地拉开车门,回首对丛飞说:“青蛙一天几次遇见天鹅,它们也不会成为朋友。”说完钻入车内,轰鸣一声绝尘而去。
丛飞冲着淡蓝色的尾气打了个响指,很有型地耸了耸肩。
“算了,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莫小军说。
“我是专门拆除篱笆墙的人。”丛飞回转身,“莫小军,你来得太晚了,我都收获了一吨阳光、尾气和轻柔的耳光。”
“你怎么知道我是莫小军?”
“隔着三站,我就闻到了你的IT数码味儿。”
丛飞的住所两房两厅。开门莫小军被客厅的一丝不染的整洁惊呆,丛飞推开北边卧室的门:“进来吧,这才是我的世界。”
莫小军又惊呆了:室里分不清桌子、大床、墙壁与地板,一律覆盖着杂志、图片、衣物和CD盒子,仿佛刚刚有一场飓风刮过。
丛飞从一堆图片中间拖出一把凳子给莫小军坐,又抛掉一件夹克衫露出桌子苹果笔记本的轮廊。
“电脑还不错。”莫小军看一眼说。
“图片社赞助的,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抗冰雹病毒。”
莫小军很奇怪:“你知道U盘带病毒为什么还要再插笔记本?”
丛飞说:“我想试试装的360杀毒软件能不能抗得住。”
莫小军哭笑不得,插电开机,全屏都是蓝色根本进入不了程序。
“是不是很麻烦?”丛飞问。
“对一般人来说,非常麻烦。”莫小军很牛气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你必须全部复原!我几年的作品全都在里面。”丛飞转着圈下死命令。
莫小军插入自带的光盘,尝试重启进入安全模式。他不计较丛飞说话态度,来时殷勤和阿珍都说了,丛飞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你靠什么生活?”莫小军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
“这是我姐的房子,外面都是她的世界。”丛飞答非所问,“要是我的,妈的马上卖了,现在房价这么高,拿上几百万周游世界。”
莫小军已经知道,丛飞的姐姐丛若嘉,是老板庄西铭最好最亲密的女性朋友。
“你父母呢?”
“过世了。”
“哦,对不起。我刚进公司。”
“知道,IT小天才,庄西铭眼里的宝贝。好好干吧,老庄不会亏待你的。”
“你为什么不进我们公司?”莫小军问。
“我,进庄稼?”丛飞的语气让莫小军感到问出这个问题很愚蠢很好笑,丛飞抖动微须不屑多说,一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表情。
“能养活自己吗?”对技术男来说,不搞清一个男人的经济收入,就像玩电脑未知晓硬件配置一样别扭。
“知道澳洲摄影师PeterLik拍摄的作品《Phantom》吗?”
莫小军摇头。
“650万美元拍卖成交,仅仅一张照片。”丛飞一屁股倒在床上,仰望屋顶。
“这个价格之所以被你记住,因为它可能是世界纪录。”莫小军才不会被轻易忽悠,下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觉得太残忍:“不是每一个唱歌的人都能成为周杰伦或者李宇春。”
“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丛飞回道。
周星驰的话一下拉近了距离,让莫小军想起扎克伯格第二,顿时对丛飞有了某种亲近。
“手紧就说一声,我现在收入稳定。”莫小军说。
丛飞不吱声翻身走出去,莫小军以为说话得罪了他。电脑问题不大,病毒正在清除,不过要恢复丛飞几十个G的图片文件,恐怕需要几小时。
丛飞从客厅转回来,扔给莫小军一瓶冰红茶。
莫小军浏览着快速恢复的照片图像,绝大部分是风景社会照,人物照里的漂亮女孩不少,不过大部分都穿着衣服,偶尔有比基尼。
“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么。”莫小军有点失望。
“风景照无所谓,人物照片流出去,对人家姑娘有潜在危害,不能不防啊。”丛飞喝着可乐说。
“想不到怜花惜玉你心还挺细,哈哈。”莫小军舒展一下身体:“让它自动恢复吧,起码要两三小时。”
丛飞说:“美女是上帝送给男人的礼物,你尽可享受,但敬请爱惜。”
莫小军问:“你是不是很贪心,想多多收礼物?”
丛飞以手指点:“开窍了你!男人谁不这么想。”
莫小军说:“命中有时终须有,我只拿我那一份就行了。”
“殷勤?”
莫小军吃一惊:“这你都知道?”
丛飞说:“前台阿珍,我是她男闺蜜。”
男闺蜜这词真是流行了,只是莫小军听丛飞嘴里讲出来感到有说不出的味道。
“男闺蜜这个词,原本是给庄西铭特制的,他是百分百正品。我呢,只是借来用用,没有女人会拒绝多一个闺蜜,如果贴心听话还是男的,那满足感是空前的,哈哈,效果非常好,非常的好,你可以拿去使一使。”丛飞无私传授经验。
莫小军说:“可惜我和殷勤刚从哥们/闺蜜关系,升级到恋人。”
丛飞深表同情:“那你完蛋了,哥们/闺蜜关系好啊,好比一个灵活中转站,站在这个路口,你可以通向任何你想去的地方:ONS、情人、柏拉图恋、纯爱,恋人也是一种选择,倒数第三糟糕。”
“第二是什么?”
“仇人。”
“还有比仇人关系更糟糕的?”
“有啊,是路人,比成仇人还要糟糕。”
莫小军想想有道理,情感圈上,爱与恨其实离得很近,它们共同的对立面是冷漠。
“走中国特色的追女道路,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丛飞拍拍莫小军肩膀以示安慰。
“我也不知道现在状态是不是最好,那天晚上喝得太多了,完全是个意外,我好像还没准备好。”莫小军说。
丛飞理解地一笑:“哥们儿,认命吧,历史不能逆转,自己点的炮儿就得自己听响儿。”
莫小军说:“关键是,我都没听到响儿!事实上,我连自己还是不是处男都不能确定。”
丛飞大笑:“明白了,你现在是薛定谔状态的处男。”
“你他妈懂的真多,都不像是搞艺术的。”莫小军捶了丛飞一拳。
“小看我了不是?哥们儿正经读过大学的,揍了系主任被开走的。”
“你为什么要揍系主任?”
“丫玩了我们班上一个女生,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个女生呢?”
“保研了,现在应该博士毕业了吧。”丛飞朝天举杯:“祝她幸福!”
望着屏幕上快速闪过的一帧帧美景和美女照,莫小军有种奇妙的梦幻感,这小屋的气场让人激动躁热。
“有啤酒么,喝这个不带劲儿。”莫小军摇着冰红茶说。
丛飞站起来:“走,楼下有家不错的馆子。”
“第一次我说爱你的时候,呼吸难过心不停的颤抖;第一次我牵起你的双手,轻轻放下不知该往哪儿走……”莫小军一边摸黑上楼,一边痛快地唱着歌。
殷勤猛地打开铁门:“别嚎了!居委会大妈都被你引来了!莫小军,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莫小军摸出手机摇晃着看了看,响亮回答:“报告:没电了,看不清!”
“有种!”殷勤放莫小军进了屋,然后再关门打狗。
“莫小军,明天还要上班知不知道?我等得多心焦你知不知道?给你打了三个电话发了五个短信你知不知道?跟着丛飞胆儿学肥了是不是,说,你们两个有没有出去鬼混?”
莫小军看着殷勤上下翻动的红唇,气忿难捺的表情,觉得非常可爱,忽地伸开双臂将殷勤紧紧抱住。
“莫小军,你……”
“轻轻拥抱一下,不算违犯恋人协议吧?”莫小军低声问。
殷勤骨节咔吧吧作响,僵住没动。
十秒钟后,殷勤推开莫小军:“去去去,借酒撒疯。”
莫小军一把握住殷勤的手,把她拉到床边,坐在小床上仰着头问:“殷勤,你再说说,那天晚上,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怎么发生的?”
对着酒红到脖子根儿的莫小军,殷勤叹口气,眼珠一转说:“其实那天晚上,你喝多跌倒后自己爬起来,滚到小床上乖乖睡觉。”
“差不多,我喝多了就想睡觉,这比较接近事实。后来呢?”
“后来我也睡了。你一直睡得很香,半夜里我悄悄起床,你知道的,我偶尔会有梦游。”
“梦游?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也没有见过?”
“那是你睡得太死!我也没说!还想不想听了?”
“想、想,你接着说。”
“那一晚,我梦游来到客厅,看见你在小床上睡得那么香那么乖,神清骨透还算美男,不由自主便将你衣服扒光——不是我干的,是潜意识梦游的我干的,顺从自然欲望就上了你。你虽然闭着眼睛酒劲没醒,但从头至尾被动配合还算默契,——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小军放声干嚎:“我真的不记得了……真的这样么?我终于洗清清白了!我冤啊!”
殷勤劝道:“别哭了,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要觉得累,觉得做恋人委屈,我们还可以退回去啊,还做哥们儿好了。如果你连朋友都不想做,那就做路人好了。”
莫小军仿佛吓了一跳,更加紧紧地握住殷勤手哭出声:“不行、不行!我们绝不能成为路人……绝不能!”身子一歪,滑倒在床铺上睡着了。
握着莫小军死不松开的手,殷勤坐在小床边看了半天,最后给莫小军盖好毛巾被,揉揉眼睛回小屋了。
第二天莫小军醒来,头痛像炸裂一样。昨天他钱包里总共不到一百块,只能和丛飞喝最便宜的北京二锅头。
“殷勤,昨夜我回来,你对我说什么了?”莫小军忍着头痛跑到水房门口问。
殷勤一边涮牙一边回:“没说什么呀……你睡喝多了……进屋倒床上就睡了。”咕噜噜噜吐口水。
“不对,你好像对我说了什么梦游,还有那天晚上的事儿。”
“是你在做梦吧?不过,我真的偶尔会梦游,别得罪我,否则我潜意识会报复,梦里将你大卸八块。”殷勤将牙涮一抛,牙涮准确地跳进墙上挂洞里
莫小军回头望望厨房灶台上陈列整齐的王麻子系列菜刀,摸摸自己脖子,不由自主打个哆嗦。
殷勤啪地把毛玻璃门拉上。“排队等侯,我要嘘嘘了。”
公车上,莫小军继续恳求:“求你了,把昨晚说的话再讲一遍吧,我真的搞不清是梦还是真的了。”
殷勤袖手欣赏着窗外风景:“搞不清了?那就少喝一点,下次等我心情好了,给你讲第四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