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邹令气得把折子给撕个粉碎,跟沈卓杨你一句我一句地痛骂那群不了解情况却总是指手画脚的老贼,封予山却一直沉默着,后来邹令跟沈卓杨也不骂了,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坐在封予山身边,又担心,又不知道要怎么出言宽慰。
他们以为,封予山又在伤心封远图跟朝廷的态度,可是封予山却在反思。
“邗沟水患严重,折子上说,此次河堤决口,有六百多百姓丧命,还有更多流离失所的,情况的确要比南疆严重,朝廷的银子当然要花在刀刃儿上,”封予山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忧色,“咱们就先将就着吧。”
邹令想问他,要怎么继续将就?要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将士们沙场送命吗?
可是却被沈卓杨暗中扯住了胳膊,他到底还是咽下去了,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封予山的不容易,也知道封予山一直以来对朝廷、对封远图的退让,不管是做臣子还是做儿子,他都竭尽可能地不让封远图生忧。
可是,这样真的就有用吗?主子的苦心孤诣还有一番孝心,万岁爷真的明白么?能得会领这个情吗?
还是,万岁爷从来什么都明白,只不过懒得给主子任何一点回应,一如从前?
……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呢?
那时候,邹令总是因为这个发愁,他想让封予山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他根本就不可能从封远图身上得到任何一丁点他所渴望的东西,他想让封予山看透,可是,他却又不忍心,旁人不明白不理解封予山,他这个做心腹的还能不明白吗?
后来,封予山总算是看透了,也总算是死心了,可是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啊,邹令都不想往回想,一想起来,总忍不住要提刀杀人的心思。
如今再看,原来不单单封予山的孝心和渴望是个笑话,连那些为国捐躯、永远埋骨异乡的沙场儿郎们,也都是个笑话。
他们不是死在敌人手上,他们分明就是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他们血肉,他们的生命,都被那起子吸血蚂蟥给吸了个干干净净!
邹令愤怒异常,封予山亦是满腔愤慨,他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深深地吞吐吸气,好半晌,才缓了过来,然后转身朝回走。
“邹令,过几日,找合适的时间,通知杨下田过来见我。”
“是,属下遵命,”邹令忙不迭应声道,一边小心翼翼询问道,“主子这个时候怎么想起来见杨下田了?是吏部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吗?”
封予山沉声道:“我不信万岁爷对邗沟之事没有察觉,尤其是太子跟二皇子此时正较着劲儿呢,江淮那边只怕也在蠢蠢欲动,若是万岁爷已经察觉,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肯定要派人去江淮彻查此事,若是万岁爷没有察觉,咱们也该给万岁爷提个醒,不能由着太子跟二皇子胡来,所以,得事先交代下杨下田。”
是啊,封远图是断不可能容忍太子跟二皇子胡闹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刚刚得知二皇子、廖氏一门跟佟氏一门暗中勾结,封远图自是在气头上的,可是瞧着封远图的架势,没有急于对二皇子、廖氏一门还有佟府下手,显然是憋着火,要欲扬先抑,是要将他们三方势力连根拔起来着。
自然邗沟的事儿,封远图不会再继续隐忍,正是到了着手收拾的时候了,顺带还能打击太子跟六皇子,最重要的是,经此一事,陈氏一门跟廖氏一门会元气大伤,这应该是封远图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结果,这应该也是他对邗沟贪污一事一直隐忍的原因。
不是纵容,而是等待着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由此震慑朝廷内外,真真是一举多得。
当然,封予山的猜想是建立在封远图对邗沟一事早就了然于心的基础上,当然,这是他对封远图的了解。
邹令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有些兴奋地道:“主子的意思是,杨下田将会是万岁爷派去整顿江淮官场、彻查邗沟腐败案的钦差大臣?”
封予山睨了他一眼:“不然,还有别的人选吗?”
是啊,除了杨下田之外,吏部的人哪个还能让封远图放心?打吏部出来的官员,更是脑门儿上都刻着“陈”字的,派他们去江淮?结局还不是什么都往二皇子身上推、把太子爷摘个一干二净?要真是那样的话,封远图只怕要气得吐血。
所以没有比杨下田、这个出身干净清白、跟陈氏一门毫无瓜葛渊源的白衣出身更加可靠的了,而这个杨下田又是个一根筋儿的愣头青,最是适合不过的了,当初封远图提拔他做文选清吏司郎中,应该就有了这方面的考量。
“正是正是,主子这么一说,还真是没有比杨下田更合适的人选了,”邹令喜得眉开眼笑,上前打开马车门,扶着封予山上了马车,一边自己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头,似是想到了什么,邹令赶紧转过身,一脸担心地跟封予山道,“对了主子,杨下田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那江淮官场可不是个清净之所,更不知多少人惦记他这条小命呢,主子,要不然到时候让属下悄默跟着杨下田?也好能暗中保护?”
封予山摇头道:“不好,杨下田此行时间只怕不断,你再怎么暗中保护,也总有被人察觉的时候,到时候再被扒出来杨下田跟安郡王府有什么瓜葛,不单单杨下田要一命呜呼,本王怕也要跟着送命呢。”
邹令着急了:“那怎么办啊?放杨下田一个人去江淮,肯定会出事儿啊!到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甚至是六皇子,都盼着杨下田死呢!”
“你放心,杨下田死不了,父皇如此看重杨下田,更看重这一次对江淮官场的痛击,自然不会让杨下田把命交代在江淮,”封予山淡淡道,“到时候,御林军应该会跟着杨下田到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