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桂花楼,一间不大不小的糕点店,生意却好的出奇,不为别的,只因那百年的老字号和从不外传的手艺。
店门外十分热闹,排队等候的人,只是要购得那每日限定数量的玫瑰糕。
长长人龙里,夹着一个瘦瘦的身影。
秦晋安静的排着队,脸上透着一份淡淡的凝重,陷在自己的沉思中,完全没有在意身边的嘈杂。
亦步亦趋的跟着前面的人走着,她脑海里满是之前发现的那个天大的秘密。
今日,管事带着她去见了东家,也就是那位名气响遍大江南北的大当家,晟诺。
原先的憧憬却在看到东家时消失无踪。
他竟然是她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瞧着那与自己几乎相同的装扮,高高不露喉咙的领子,略显宽松的长袍,还有那张比起男子要阴柔比起女子却稍显英气的脸,只一眼她就看出了底细。
她有些疑惑,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够好奇。
强压下心头的那份不平静,装作未觉。
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有些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想到此处,淡淡的担扰又显现了出来。
自己一眼就看穿了那人隐藏的身份,那么她呢?是不是也同样瞧出了自己的底细。
“小哥,要多少?”忙碌着的伙计,看着那发呆的客人,有些不耐地出言提醒。
秦晋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尴尬了笑,快速的摸出钱,要了一份。
手里捧着热呼呼的点心,即便是包在厚厚的纸袋里,还是能够闻到从里面透出的淡淡香甜气味。
不由想到好儿初次品尝这糕点时的样子,眼底分明写满了赞叹,却努力地掩饰她心里的那份喜欢。
这些年一路走来,从刚开始吃点好东西要盘算个半天,到如今,也能隔三差五的买回家一同享受。
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的平静生活,难道又要重头开始了吗?
想到辛苦努力建造起的一切可能化为乌有,爱人又将要陪着自己吃苦,心头的凉意就失控般的往外冒。
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
回到家,推开院门,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小黑正甩着尾巴。
目光刚瞧向那小屋,抱着女儿的妻子似有感应一般,单手挑开了门帘:“回来啦。”
许是没料到自己会这么早到家,眼中满是说不出的喜悦。
秦晋看着她,心头的不安瞬间被抚平了,再多的烦心事在那满是柔情的笑意中不值一提:“管事说没啥事,让我早些回来。”边说边走到她身边,晃了晃手中的点心。
那熟悉的淡淡香味透了出来,好儿眼眸中的笑意更深更浓。
小手轻轻的拉住爱人的衣袖:“先进屋。”
“嗯”跟着妻子走进小屋,房中的温暖驱走了身上寒意,悄悄的吸了一口气,那混合不清的味道让秦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没有注意到爱人的举动,好儿抱着沉睡中的女儿,将她小心的放到新买的小床上,一边为她盖被,一边轻轻的拍抚着。
秦晋来到桌边,小心的打开纸包,看着那一块块精致的糕点,侧过头看着那俩母女,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担忧:“让她睡吧,点心还热,先尝尝。”招呼着妻子过来。
再次确认那小东西不会醒来,好儿站直了身子,一时脚软,手在那小床木栏儿上轻轻一撑,指尖刺痛,“嘶……”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怎么啦?”无时无刻不留心着爱人的秦晋,立马做出了反应,大步走到好儿身边,拉起她的小手,指前那暗黑色的小点刺到了她的眼,毫不犹豫的将小手放入嘴中,舌尖轻扫找到了那小小有硬处,用力吸吮。
反复几次,直到舌再感觉不到异物,这才松口,低头仔细察看。
好儿看着一脸认真的爱人,指尖的湿漉早已让她忘记了疼痛。
“还疼不疼?”指尖再也看不出什么,秦晋仍不放心的询问。
“我哪有这么娇贵。”喜欢被她这么小心翼翼的爱护着,好儿有些不舍地抽回了手,示意无事。
秦晋一笑,知道自己太过于紧张了,低下头,手轻轻的摸了摸床栏,很快找到了那小小的不平整,皱了皱眉,选床时,光顾着结实却忽略了精细,不由得对自己的大意自责了起来。
“瞎想什么呢。”好儿看出了她的心思,拉着她的手:“先吃点心去,回头找些碎布,包上就是了。”
“嗯”秦晋点头,跟着她走到桌边,开始分享那份美好。
入口即化的香甜,让好儿满足的眯了眯眼,转念想到了什么,“今天的事还顺利吗?”昨晚就听秦晋说起,她要跟着管事去见东家,明眼的都知道那是有心提拔,这对于小俩口可是一件大事,连夜将那一身新衣赶制出来,只为了让她能够给人留个好印象。
秦晋心头一突,好心情去了大半,眉皱间又有了纠结,有些心虚的看了好儿一眼,少有的沉默了起来,这事该不应该告诉她,看着她那满是期盼的眼,实在是不想扫了她的兴致,让她跟着自己一同担忧。
好儿见她这模样,心中了然,小手来到了她的嘴角边,拇指轻轻的擦去那点点饼屑,满是深情的眼中充满了安慰,显然她误解了秦晋的表情。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涨开了,秦晋看着妻子,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发不出声。
“傻瓜,这样会老的快的。”好儿见她欲言又止,越发的曲解了,手按着她眉心那微微隆起的小疙瘩,“这事不成也没什么,我们要过一辈子呢,有得是时间,慢慢来。”
……
溢满心头的,除了感动,再无其他。
一辈子,怎么就忘记了呢,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决心与之相守一生的人,早就答应过她无论是快乐还是烦恼都要共同分享,这条路还很远很长,既然拉住了她的手,就不该瞒着她,再难的路,总有法子一起走过。
“好儿。”秦晋将那抚在脸上的小手拉下,反握住,细思量了一番,随后,神情有些严肃的将之前看到的一切,详细的告诉了她。
“她是个女的?”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儿被爱人话说所说的一切惊呆,这晟诺大名,只要在永州呆过的人都知道,而晟毓两家结亲,也算是一段佳话,她们竟然和自己一样,太过于惊爆的消息实在难以让她相信。
秦晋点了点头:“不会看错的。”
“那……那天见到的大小姐?”显然那素来精明的小女人没抓住重点。
“我听人说过,大小姐是过继的。”秦晋被好儿这一提醒,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我有些担心,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看出我了。”
好儿这才听懂了她的意思,不语,理了理思路,“你是怕她,说穿你的身份?”
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秦晋回想了两人相处时的情景,之后那人问的都是一些商行里的事,话语间也不曾透露出什么别样的意思,细细想来似乎是自己杯弓蛇影,脑子冷静了下来,且不说对方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看出了明堂,也该不会说什么吧。
可是……秦晋转念又想起了让她更担心的事。
如今她害怕的不是自己女子身份被揭穿,而是那人会不会看出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转而对她们不利。
秦晋知道,自己若是为了保护好儿,再昧良心的事她也肯去做,而那人也应该是样同的想法,对方有权有势,若她真想做什么,只怕是凶多吉少。
坦然的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秦晋看着妻子:“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重头来过。”没有什么比好儿平安更重要。
离开?好儿下意识的环顾了四周,本就不大的屋子,现在多了一张小床显得有些拥挤,一边挂着的尿布又添了些许杂乱,可这是她们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和爱人辛苦一点一滴营造的,难道就要这么舍去?不是不明白秦晋的担忧,只是三年的苦心经营,不是说放弃便能舍下的。
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不甘心,她希望能够找到第三条路,反复思量,好儿眼睛猛的一亮:“晋,记不记得师傅说过,这世上像我们这样的,不止我们俩。”
秦晋不明所以,好半天才记得那日师傅在饭桌上的话。
“你说,师傅指的会不会就是她们?”
依稀记得,师傅曾提过,他与晟家有些交情,如今想来,以师傅的眼力,那日所说应该就是她们了,慢了半拍,脑子远不及妻子转得快的人,没能听懂好儿话里的意思,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对心中的猜想多了几分把握,好儿顿时松了口气,很快便有了主意,喜滋滋的拿了一块糕点,喂送到秦晋嘴边:“放心吧,我们不用走。”
“不用?”秦晋没心思吃,伸手接过点心,满脸疑惑地看着她家的小女人。
再肯定不过的点了点头,“以师傅的性子,他愿意结交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如果那人有怀疑,一定会先查我们的底细,到时候,多多少少总会给师傅些面子,何况我们本就无心把她的事透露,要是我们突然这么走了,反而引起那人的猜忌,倒不如沉住气,我们继续过我们的日子。”好儿说得笃定。
被妻子这么一说,秦晋也觉得十分有理,自己要真的一走了之,说不定真如好儿所说的,弄巧成拙反引来祸事,心中的结被她轻易的化解,嘿嘿一笑,“还是你聪明。”又将那糕点反送到可人儿嘴边。
美人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口,坦然接受爱人的夸赞。
事实上,秦晋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
晟诺独坐在书房,素来平和的脸,有着淡淡的阴沉,手中的笔杆不停的转动着。
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少年,不,应该说是女子,心头的戒备不自觉的扬升。
她在意的不是那人对女子身份的隐藏,而是当她看到自己时,眼中不经意透露出的诧异。
一皱眉,随手取过了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沾了墨汁,写下秦晋二字。
早在她决定与璃儿相守一生的时候,她就发誓绝不让妻子受到任何的伤害,知道她身份的人,屈指可数,这些年,她小心翼翼,丝毫不曾松懈,怕的就是有一日,身份被揭。
原本只想为女儿亲自挑选与之年纪相近的帮手,好为她的将来早作打算,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
这是一个不容轻视的隐患,她不想自己全心守护的家有任何的意外,想到此处,眼底透出了几分冷意。
指尖轻轻的敲着桌面,那孩子看上去并不是个奸诈之辈,陈管事对她也赞赏有佳,据说家中还有一个妻子。
是和自己一样吗?
想到这里,眼中又透出了些许犹豫。
该怎么处置这人?
“在想什么?”毓琉璃走到晟诺身边,这人很少有自己走到身边都不察觉的时候。
垂眸收去了眼中的阴郁,抬头淡淡一笑:“没什么,毓儿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提到那不开窍的女儿,毓琉璃忍不住一笑:“那孩子只怕是被琳儿那鬼丫头逼急了,虚火上升,这才牙痛。”
晟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明白。”
“她有多死心眼,你还不知道,你忘了,自从她出了那事之后,就再也不碰棋了,情愿偷捧着棋谱干看,也不再下了。”毓琉璃说到这事就颇感惋惜,原本还指望着这孩子将来能陪自己。
“这不是还有我陪你嘛。”晟诺笑着哄她。
“你呀,这么些年,难道还没被我画够吗。”毓琉璃打趣。
“一辈子都不够呢。”晟诺笑呵呵的拉过妻子。
“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毓琉璃由着她拉着,侧眼看到桌上的那张纸,心中好奇:“秦晋?是什么人。”
晟诺不自觉的收起了笑,略一思量,把事由老实说了。
“你是怕她说出去?”毓琉璃注视着爱人:“你有什么打算?”
晟诺不语,将手放在桌边,拇指来回划动着。
“诺。”毓琉璃拉起她的手,眼中透出浓浓的担心,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对这人的小动作了解得清清楚楚。
晟诺抬头,心中冒起的那份心思,在对上妻子那清透的双眼时,消散了。
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有分寸。”
毓琉璃知道她打消了那念头,松了一口气:“防人之心不可无,若你不放心,派人好好查查就是了。”
晟诺点了点头,心头的担忧却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