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线
寒风瑟瑟,晋州军营,那五千铁骑军十年如一日的操练着。
手持□□,一身银甲的少将,骑跨在那全身黑亮无一杂毛的骏马上,冬日阳光照射在那笔直的身姿上,泛着淡淡光芒。
耳边充斥着震天的吼声,这是给敌人的威慑,亦是给百姓的安抚。
紧抿着唇,眼中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着,商睿的脸上刻着坚毅。
十九年前那场浩,大商最强的前锋营失损了过半的将士,杀场神勇的晋王丢失了心爱的长女,这就是一时松懈的代价,即使王爷亲自带着铁骑军踏平了蛮子的部落,仍旧无法得知才出生不久的小郡主是生是死。
这便是教训,从进入军中,穿上战袍的那一刻起,他不再是提督家的大公子,他和眼前这些人一样,是时时准备着为国捐躯的战士。
操练完毕,商睿并没有回军帐休息,骑着马独自来到了离军营外不远的一处山坡。纵身下马,走到那块他常常独坐的石头前,伏身轻轻的扫去石上的薄雪,垫着披风坐下,从怀中小心取出那封出操前收到却还来不及看的信,小心的撕开封口,取出那薄薄几张还带着些他身上暖气的纸,细细的读着。
反复念了两遍,重又将信折好拿在手中,商睿淡淡了吐了口气,信和以往一样,话虽不多,句句透着关爱,暖着人心,只是他想要的不是这如同姐姐对弟弟一般的爱护之词,他更想看到的是一个女子对她未婚夫婿的思念之情。
有些没落的起身,抬头望着南方。
第一次听到毓儿这两个字,他才四岁,印象却十分的深刻。
两岁大的琳儿头一次到他家中,那是他的表妹,长得肉乎乎却十分漂亮,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画里的童子一样,从没见到过这般可爱的小娃娃,有些好奇,想接近又有些害怕,犹豫好久,趁着大人们不住意,手指轻轻的戳了戳那白嫩嫩透着红,像桃子一样的小脸,可谁知指尖才碰触到她,小人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引起了家长们的注意,商睿更是被吓得涨红了脸,两只手紧张的偷藏到了背后,喃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毓儿,毓儿,他听到她边哭边叫着,任大人们百般哄劝,却不肯停。
再哭就见不到毓儿了,久劝不住,姨姨蹲在她身前,一脸严肃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哭闹声不见了,小鼻子不停的抽着,瘪着的小嘴写满了委屈,泪却硬生生的止住了。
“你这孩子,就只知道毓儿那丫头。”站在一旁的舅舅将她抱起宠爱的护在怀里,嘴里却忍不住嘟囔着。
好奇,那个叫毓儿的丫头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记在了心里。
见到真人却是在一年之后,爹爹调任,娘和他被送到了江南舅舅家暂住。
原来,她叫晟毓,那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漂亮女孩,穿着杏色的长裙,她并是不是什么丫头,而是琳儿的表姐,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厅堂中,规规矩矩的向长辈们行礼,就连笑也是斯斯文文,和他见过的堂姐并没有什么区别。
横看竖看,怎么也找不到有什么与众不同特别的地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让那爱哭的小表妹收住泪。
“毓儿,毓儿”记忆深处的呼唤声响起,商睿抬头,看到了从内堂急急跑出的唐琳,似完全看不到他人一般,小人直直的跑到那女孩的身前,肉肉的小手自觉的抓住的她的指,仰起小脸,讨好的笑着。
顺着琳儿的视线,他再次望向那个女孩,他眨了眨眼。
她笑了,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自那以后,他总爱偷偷的站在不远处,悄悄的看着,她们俩人在一起时总手拉着手,琳儿爱跑,脚下却不稳当,毓儿总小心的跟着,护着,难得一两次疏忽大意了,小丫头摔着了,她总是紧张的扶起她,小心翼翼的为她查看,哄着劝着,用丝帕为琳儿擦去泪珠子,要哭闹得凶了,她还会在那小脸上亲上一口,每每这个时候,那个爱哭的小人就安静了。
随后,那暖暖柔柔的笑就会显现在毓儿的脸上。
他喜欢那样的笑,每次看到总有些移不开眼,总觉得那笑有些像娘亲,又似乎不太像。
不知为什么,每每看到毓儿对琳儿展露那样的笑颜,他就不由得有些妒忌,好想,好想她也会这样对自己笑。
时间长了,他和她的距离又近了一些,不再像刚入府时,那么的陌生疏离,有时候,他也能够和她们一同并肩走在小园里,有好吃的毓儿也总会留给自己一份,他喜滋滋的尝着点心,却总被琳儿狠狠的瞪着。
他不在乎,心里还有些小小得意。
每日,他最快乐的时间就是在无为阁的那两个时辰,那儿是他与毓儿上课的地方,教书的夫子是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夫子,说话时总是文邹邹摇头晃脑的,桌案上总放着一把长长的戒尺,却像是摆设一般,从不曾用过。
毓儿和他隔桌而坐,一同跟着夫子念书,一同写的功课,只有在那段时间,那无时无刻粘在她身边的小人才不会出现。
他喜欢偷着侧过头,看着毓儿,她听的专心,工课也做得认真,每每夫子夸讲她时,总是谦虚的应答,可眼睛却透着亮,偶尔她也会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回过头,给他一个笑,淡淡的,比最初亲近了许多。
又近了一步呢。
那时候,常常会想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够得到那样的笑容。
可恨,那霸道的小丫头总是不停的破坏他的美梦。
不到半年,他和毓儿之间就多了一张小桌,隔了一个小人。
他不再能够那么的直接看她。
而那个向来专心的人,似乎也开始慢慢分心了,只是她的目光总落不到自己的身上。
时间总是不知不觉的流失,他们悄悄的成长着。
可是,些东西却一直没有改变。
并肩而行时,她们俩的手总是牵着,遇上高兴的事,琳儿抱着毓儿,甚至会直接在她脸上亲上一口,心情不好时,她总是带着宠溺的笑哄着那个无理取闹的小鬼,丝毫看不出不耐烦。
学了礼仪,懂得了男女大防,像是一条无形的线,将他和她们隔开,他无法和琳儿一样与她亲密。
而他,却只能看着,看着她们俩。
别急,这只是暂时的,他看着琳儿得意的脸,一次又一次默默的对自己说。
娘说了,他和毓儿定了亲,等长大了,她就会嫁给自己,成为他的妻子,就像爹和娘一样,成了亲后,他和她会永远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就他们两人。
到时候他就可以随时牵着她的手,亲她的脸,而琳儿却只能看着,想到这里,他心就扬的高高的,他急不可待的想要快点长大。
暗自留心着她的每一件事。
他知道她不喜欢吃甜的,他知道她总会在琳儿不在的时候独自看书用功,最让他欣喜的是,她喜欢下棋,而急性子的琳儿对这没有半点兴趣。
投其所好,他背地里跟着娘亲学习,借着机会与她亲近。
努力有成效,他和她之间越来越近了,闲来无事时,她也会主动约他下棋,除了学业外,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这让他窃喜良久。
那一年冬天,他花了大心思,从娘私藏的棋谱上看到了一个极妙的珍珑,迫不及待的找她切磋。
果然,那局棋完完全全的吸引住了她,看着她皱着眉,偶然想到妙招时,嘴角勾着笑,他静静的看着,欣赏着,只希望这棋她永远破不了,就这样与他一起对坐着。
“毓儿,下雪了。”
“嗯”
“下雪了。”
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棋盘上移开,她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琳儿,笑应着:“再过会,快能解开了,解开了就陪你看。”
“你就知道下棋。”唐琳脸上写着不快。
“听话,就一会。”她笑哄着,目光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哗,棋盘落地,黑子白子散落在地,发出的碰擦声将小厅的平静打破,显然,琳儿在她面前从不知道收敛她的脾气。
“你胡闹什么?”头一次,他看到她大声的吼她。
“你不守信,你早就说好的,你没信用。”小脸通红,小人不服气的回吼,扔下话,转身冲了出去。
看着琳儿怒气冲冲的背影,商睿心中有着莫名喜悦,转过头,看到晟毓满是懊恼的眼神后,才生出来的那份胜利感觉突然不见了。
她脸色铁青,双手握拳,僵直着身子,紧紧的咬着唇,脚步虽然不动,可心早已跟着那远去的人离开了。
“还,还是找找她吧,别出事。”虽然不愿,可他还是开了口。
果然,那人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焦躁了起来:“嗯,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找。”没有犹豫,话声未落,人已快步向外走去了。
她离开了,他又怎会独自留下,远远的跟着她,看着她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找着,步子越走越急,好几次都险些摔了,不知为何,他没有追上前去,而是选择远远的跟着,看着,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底爬升。
终于,她找到了琳儿,他松了口气,又有些不甘心,不想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她们,他快步走了过去。
不等走近,他就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惊到了,眼睁睁的看着毓儿将琳儿向后推,随后结了薄冰的湖水发出了响声杂夹着那声惨烈的叫喊,岸边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冲了过去,及时拖住了想要跟着往下跳的小人,回过头,湖面已看到不任何踪影了。
琳儿嘶心裂肺的哭声,引来了路过的小厮,七手八脚的将那落入水中的人救了上来。
面如金纸,气若幽丝,琳儿挣扎着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那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从不曾有过的恐惧,冒上了他的心头,他好怕,好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他好悔,后悔拉着她下了那一局棋。
好在老天垂怜,没有将她带走。
可是……
回想到此处,商睿眼神黯淡,人醒了,也变了。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似乎又重回到了最初,不,比最初还要遥远。
捏紧了手中的信。
眼中却写满了迷茫。
“商睿你果然在这”
“郡主怎么来了?”思绪被打断,回过头,匆匆将手中的信塞入怀中,商睿看着骑着白骏马一身戎装男子打扮的十六岁少女。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岚儿。”李岚拉住缰绳,跳下马背,走到他身边。
有意识的小退了一步,拉开了有些紧的距离:“郡主有事吗?”商睿依旧恭敬。
见他冥顽不灵,一跺脚,李岚强压着心口的怒气:“父王说,再过几月,你就要离开了,可是真的?”
坦然的点了点头
“不……再回来了?”
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三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改变了从军的初衷,只是有些话还是要说得清楚明白才好:“想必王爷告诉郡主了吧,此次回去,是为了完成我自幼就定下的亲事。”
“你……你明知道……”
“郡主”打断她要说的话,商睿别过脸:“她是我自幼就认定的妻。”
“你……你会后悔的”跃上马背,狠狠的抽了马尾一鞭,就如她那的性子,来去如风,错过了商睿眼中的那一份歉疚。
看着那绝尘而去的人,商睿再次望向南方
你可知,当年你平安无事我是多么的欣喜
你可知,第二年离开回到青州我是多么不舍
你可知,十五岁从军只是为了将来能够配上你这毓家的当家人
你可知,我多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