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过半,肃安城的百姓在狂欢,而金猛策马狂奔,回了金府。
他一路不停留,疾步走向后院,走回居住的院落。
“将军?”巧儿站在院子中,仰头望着西城漫天的火光,乍然看见来人,她不由惊呼。
金猛脚步一顿,望着亮着烛光的正房,粗声道:“夫人可睡了?”
“没呢。”巧儿摇头,心疼的道:“少夫人担心您,哪里睡得着。”
这话入耳,金猛的脚步完全停下了。
他拧眉看向巧儿。
巧儿眼眶微红,继续道:“将军,少夫人昨夜就一宿没合眼,今晚又……您总算回来了,不然奴婢怕少夫人的身体受不住。”
说着,巧儿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少夫人睡眠一向好,奴婢跟在少夫人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糟蹋身子。”
金猛闻言,心上一疼,“是我对不住夫人。”
再想到自己在军中收到的饭菜,心更是又酸又软的不受控制。
伸手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金猛抬眼,入目便是正在打哈欠的自家夫人。
柔和的灯光下,即使是美人困乏,也美的让人惊心。
实际上,符锦枝是白日又睡多了,此时才刚有了睡意。
不知道实情的金猛,出声道:“夫人,我回来了。”
此时,一向粗狂的声音,却很轻很柔,仿佛冷风中,一股带着暖意的风儿。
“夫君?”符锦枝乍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反射性的看过去。
见门口人真是自家夫君,符锦枝登时眼神一亮。
她快速的招手,“夫君,你快过来!”
金猛闻言,哪还站的住,他大步走过去。
符锦枝从软塌上起身,一把拽住男子,“夫君,你随我来?”
金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跟着,往内室走。
在两人移动的时候,一把话本从软榻上落下。
本站在一旁伺候的水儿,默默将话本收了起来。
恰好巧儿走进来看见,她给了水儿一个赞赏的眼神。
内室里,符锦枝将男人拉到床边,“夫君,你坐下脱衣服。”
“嗯?”金猛霎时红耳根,他愣愣道:“我身上脏。”
符锦枝妙目白自家男人,“我不嫌你脏。”
见男人还不动,符锦枝索性自己动手,“夫君,你身上哪里受伤了?”
金猛:“……夫人,你让我脱衣服,是想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当然。”符锦枝重重点头。
然后会过意的她,眯眼笑道:“夫君,你刚从战场下来,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要随意瞎想哦!”
“要脱我衣服的是夫人,如今夫人倒怪我急色。”金猛委屈,抿唇道:“还有,需要休息的是夫人才是。”
金猛说着,炯目盯向那往带着困倦的眸子,心疼不已。
闻言,符锦枝心中一动,“夫君,你遇到巧儿了?”
“我回来时,她正站在院子里。”金猛回道。
符锦枝不想知道,为什么要去厨房的巧儿会站在院子里,但她知道,巧儿定是与自家夫君说了些,她自以为的事实。
不过,符锦枝是不会解释的。
人生难得糊涂嘛!
想着,她微勾唇角,“夫君,你快脱了衣服,让我检查?”
“夫人,我没受伤。”金猛嘴上如此说,但手上却配合自家夫人。
反正他确实没受伤,不怕检查。
金猛:“夫人,你不问我战事吗?”
“不用问,我相信夫君。”符锦枝想也不想就回答。
被相信的金猛,髯须动了下,他激动道:“夫人,我们胜了。按照夫人的计谋,阿阳勒被烧死在火中。”
现在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金猛还有些回不过神,“今天之前,我没从敢想过,我们会真的胜利,更没有想过会杀死阿阳勒。这一切,都是夫人的功劳。”
“夫君此话差矣。”符锦枝挑眉回道:“夫君的功劳不比我小。”
这话可把金猛听懵了,他开口:“我都是依夫人所言。”
虽然最后是他指挥的,但没有自家夫人的计谋,根本赢不了。
而有了自家夫人的计谋,就算领军的那个人不是他,换任何一个控得住场面的人,都会赢。
符锦枝:“夫君想知道为什么吗?”
金猛自是点头。
“因为若不是夫君莽夫之名盛传,此计难成。”符锦枝笑眯眯言道:“是夫君的莽夫之名,使阿阳勒轻敌了。”
金猛:“……”
这功劳,他并不想要。
符锦枝见自家夫君的表情,勾唇笑,“夫君,你最大的功劳是,心胸宽广。试想天下多少人,都认为女子就应该待在后宅,女子就应该比男人差?若不是夫君心胸宽广,纵我计谋再出色,也是枉然。”
“夫人的智谋,任何人都不会忽视。”金猛对于这点还是有自知的。
他默默想,他最大的功劳,应该是娶了自家夫人才是。
这夜,符锦枝和金猛睡得都很沉。
然而,睡不着的人却有很多。
卫将军府中,卫夫人突然惊醒,“素月?素月?你快去看看,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说着,卫夫人迫不及待下床,她光着脚,走到了窗边。
被喊的素月,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她一见站在窗边的人,登时担忧道:“夫人,天气凉,您怎么能只穿着单衣就下床?”
眼角余光扫到了床边的鞋子,素月更是变了脸上,“夫人,您不穿鞋会生病的?”
闻言,卫夫人看过去,“素月,您刚才去哪了?”
这话让素月脸色一变,她刚要回答,就见自家夫人推开了窗子。
“素月,那边怎么着火了?”卫夫人问着,惊恐现于脸上,“是不是西城门失守了?”
素月艰难开口,“夫人,西城门没有失守。”
“没失守?”卫夫人惊讶了下,然后又道:“也对,若是失守,外面应该会有喊杀声。”
这么想着,卫夫人仔细倾听,“我听着外面好像是欢呼声?”
“夫人,将军他们胜了。”素月艰难的开口后,就见自家夫人,身形顿时僵了。
素月深吸一口气,她先是取了披风,然后她走到窗边,将披风披在自家夫人身上。
卫夫人反手握住丫鬟的手,她颤抖道:“素月,将军他们真的胜了?”
“夫人,奴婢先扶您回床上,然后奴婢仔细说与您听,好不好?”素月忍着泪水哄道。
卫夫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回道:“好。”
主仆两人回到床边,素月才开口道:“夫人,刚才奴婢出去,就是因为外边传来消息,金猛大将军带领咱们全城军士和百姓大胜了蛮子……”
停顿一下,素月又继续道:“金猛大将军还用计,引太阳王进城,生生用火烧死了太阳王。外……外面,都在欢呼呢!”
“怎么可能?”卫夫人不信,“金猛就是一莽夫,他怎么会大胜蛮子,还用火烧死太阳王?”
素月:“夫人,奴婢开始也不信,可奴婢亲自去问了,都是这么说的。”
卫夫人生生盯着素月看了半晌,刷一下起身,“将军回来了吗?我要亲自去问他。”
“夫人,奴婢问过了,将军没回府。”素月拦住主子道:“夫人您想想,大胜蛮子,将军定还在打扫战场……”
卫夫人用力推开眼前人,激动道:“他卫鹰打扫战场,我信儿芷儿怎么办?”
突然的大力,素月被推倒在地,但她知晓主子心情激动,不敢让主子出去。
于是素月想也不想,抱住要离去的腿。
“夫人,大胜蛮子是喜事,您万不可现在去闹啊!”
这话一出,卫夫人仿佛被定住了。
此时一阵冷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屋中,打在卫夫人身上。
冰冷的风,就好像卫夫人此时冰冷的心。
她身形一萎,跌坐在床上。
微微低头,卫夫人苦涩的开口,“素月,你说的对,大胜蛮子是喜事。这样的喜事,我应该笑才是。可……”
卫夫人脸色埋上一层阴影,“可他卫鹰太狠,竟不让我澄清信儿芷儿出城之事。素月,你知道吗?我本已经做好殉城的准备了。”
“夫人,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素月跪在地上,心疼的求道。
卫夫人:“不,我要说,素月,我要说。我现在也只能和你说了,为了信儿芷儿,我不能去和将军说,去和他卫鹰闹,可我心里难受呀!”
卫夫人咬牙:“我宁愿殉城,也不愿他金猛大胜蛮子。只要……只要肃安城被破,我信儿芷儿出城之事,就不会总有人揪着,可天不遂人愿,金猛他胜了,他一个莽夫,他一个黄口小儿,居然胜的如此简单。滑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重重拍在床上,卫夫人恨恨道:“我信儿与他金猛,年龄相差不到一掌之数,可日后世人提起,他金猛是杀了太阳王的男人,我信儿却是连蛮子面都没见到,就逃走的懦夫,这让我信儿有何脸色见人?还有芷儿,芷儿今年已到可相看人家的时候,现在却坏了名声。哪家重规矩的人家还肯娶我芷儿?”
卫夫人痛心哀嚎:“我可怜的信儿芷儿,日后要怎么办啊?”
眼泪啪滴流出,素月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她只道:“夫人,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卫夫人指尖掐入肉中,狠声说道。
竖日,符锦枝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而她刚起来,就听巧儿笑着道:“少夫人,奴婢正犹豫着要不要喊您起床呢!”
“何事?”闻言,符锦枝懒懒望过去。
巧儿:“是将军带着卫将军回来了。将军说,让您醒了,吃过饭后,去外院书房。”
“将军早上何时走的?”符锦枝问道。
巧儿:“和往常一样的时辰。”
“夫君真是勤勉。”符锦枝掀唇道:“一日两夜,只睡两个时辰,他以为自己是铁人嘛!”
巧儿噗嗤笑出声。
符锦枝一眼斜过去。
巧儿捂嘴,“少夫人,奴婢见您关心将军,高兴的一时没控制住。”
“哼!”符锦枝轻啧,“还不快把手拿下去,过来伺候我起床?”
巧儿唇角扬起,欢快应道:“是,少夫人。”
走在蜿蜒的石道上,符锦枝深吸一口空气。
“巧儿,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没往日那么冷了?”
巧儿闻言愣了下,但她随后就认真道:“少夫人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呢,这天气难道也有感情不成?知道咱们胜利了,好日子要来了,所以空气都变温暖了?”
“巧儿,我怕你是想太多。”符锦枝斜睨一眼道。
巧儿:“……”
水儿唇角微微向上,“少夫人,巧儿姐姐,今日立春了呀。奴婢早上去厨房的时候,看见厨房准备了好多立春的小食呢!”
“原来今日都立春了呀?”符锦枝抬头,微微笑道:“春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
巧儿:“少夫人,让奴婢说,这是顶顶好的兆头呢!”
“确是好兆头。”符锦枝这次赞同道。
一路说笑,符锦枝来到书房。
卫将军一见到来人,就行了个大礼,“属下卫鹰谢大将军夫人救了西北百姓。”
“卫将军请起,我既嫁给夫君,自是要为他分忧。”符锦枝没避,她身为大将军夫人,又是昨日战胜蛮子的大功臣,这一礼受的。
卫将军没想到对方没谈大义,也没给自己揽功,反而将这一切,只用一句给夫君分忧言之。
对于这副样子,反而让卫将军更加敬佩。
这世上多少人嘴上的大义凛然,实际做出的事情,却人神共愤。
他当即羡慕道:“大将军好福气。”
说着,卫将军起身。
“夫人,来这边坐下。”金猛此时才开口道。
三人重新坐好。
卫将军道:“大将军,大将军夫人,昨日蛮子已败,尤其是太阳王阿阳勒一死,蛮子近几年都不会再成气候。再有我城中富户战前离城,自愿留下充公的家资,足可供给我军中。”
停顿一下,卫将军起身,走到一个大箱子前。
“这里面是充公的房产店铺,和各物品,以及下人们的清单和契约。”
金猛这时接过话,“夫人,我想将这些交给你管理。”
“大将军夫人,这些原本就是因为您才得到的,是以属下等俱没有意见。”卫将军跟着道。
话虽如此说,但经过昨日,军中对金猛无不信服,根本没人会违抗金猛的决定。
符锦枝点头,“我会将这些经营所得,用作军中长久供给。”
听了这话,金猛和卫将军都松了口气。
他们实在是怕了军中无钱无粮的日子了。
有了这些做底子,最起码不军中将士,都有了基本的保障。
只要一想到这,卫将军就对大将军夫人佩服不已。
对方从封城,不,或许更早的时候应就在布局。
一步一步,直到昨日灭了来袭的蛮子,才可以真正看出,对方所谋,到底有多深多远。
不过,在安稳发展之前,还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卫将军面色一正,他恭敬的问道:“大将军夫人,薛家父子要如何处理?”
“自是杀了。”符锦枝想也不想就回道。
然而这回答,卫将军却听的一愣。
他怔怔道:“如何应对朝廷的问责?”
“卫将军,你知道薛龙的身份吗?”符锦枝不答反问。
卫将军:“属下自是知晓,薛龙是盛京薛家长子,他亲妹乃当朝丽妃,二皇子生母。”
“那你知道他名字由来吗?”符锦枝再问。
卫将军:“薛龙本名薛震,但他在二皇子降生之年,为当今皇上挡了一箭,后又有佛家大师测算,他可为皇上挡灾,于是皇上亲赐名薛龙。”
“若是薛龙不想再当假龙,想当真龙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