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想不到你一切都已算计得这样妥当。所幸你终究没有弃了我。”
只见花想容走上前几步,按住那个一向不容我触碰的半人高的用于装饰的青花瓷瓶,左拧三下右拧两下。
就听得轰隆隆的一阵地壳震动之响,伴随而来的还有簌簌而落的灰尘和剧烈摇晃,不知是不是上次在月神宫碰到的深黑了思洞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至今一听到这种嗡鸣之声,我就会吓得瑟瑟发抖,闭眼不敢再看。
待外面的响动停止,一切恢复平静,听到花想容说:“阿瑜,我不准备走了,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吧!或者你当着手下的面与我乱斗一气,做个全套戏码,最终我落败被你亲手缉拿归案,岂不更好?”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朱邪瑜一向平稳冷淡的声线中第一次听出一丝颤抖,大概是本以为一切尽在他盘算中的事情突然失控了,由此而难掩焦躁。
“反正我是因你而存在的,突然失了这客栈失了你,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
花想容此刻虽仍在我身前橱柜不到两尺的地方,可声音却在一瞬间变得悠远而不真实。
“想想也是讽刺,我这浮屠客栈号称是专门让迷惘之人找到出路的地方,想不到如今我这客栈的主人自己却迷茫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再次从朱邪瑜的语气中感知到杀意,第一次感知到这股杀意是他走进来的时候,后来跟花想容谈着谈着可能又心软了,所以改变主意,如今花想容在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的情况下反其道行之,岂不是又要把他的杀意给激起来了吗?毕竟,这种情况,直接杀了花想容是最干净利索的,正好人赃并获,且不用再为后期找个什么人来顶包而再费心思。
想到这层,我第一次对朱邪瑜,是的,对朱邪瑜从心底产生一股恶寒之意,竟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你别急啊!我没有说反话,难道我的提议不好吗?”花想容一边笑着,一边将鬓边的头发捋了捋,“素来你对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从不违拗,所以你也早就习惯了,殊不知不只你善变,我更善变。”
“我善变?”
“难道不是吗?你从进来的那一刻就动了杀机,不知怎么改变了心意,而就在刚才你再次动了杀机。我没有说错吧?”
“……”
“在你飞鸽传书说要来与我相会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杀我,那时我有想过一走了之,反正我欠你的这些年早就还清了,没必要留下来当替死鬼,可我就是傻,对你仍报有一丝幻想,所以没有走;直到听到你的脚步声,我感知到你的杀意,我知道跑也是跑不掉了,不如我一死成全了你;可你真正放了我让我跟着洛昕走得时候,我反而不想走了,因为前面我太激动了差点还忘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想起这件有趣的事,我就是死都不怕了。”
“事到如今,你还有有趣的事?”
“非常有趣。”
“说来听听。”
“如今圣听司的备案里,专门吸人功力的不止一人吧,一个吸取死尸的功力,另一个更厉害能直接吸取活人的功力。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出来顶缸是不够的,可巧我还准备了另一个人,她也算江湖中一号人物,推出来也容易让人信服。”
“……”
“交两个人出来,才能真正结案吧!朱邪副司丞?”
我的心“碰碰”乱跳,知道花想容是准备搬我上场了。
可我真不想在此时此刻与朱邪瑜碰面,虽然我一个月来失魂落魄的流浪生活皆是因为这个人,常常喝酒故意把自己灌醉,不醉的时候也昏昏沉沉的,就是想通过睡梦逃避永远失去朱邪瑜的这个既定现实,想多在梦中与他相会,梦不到他时候往往又会哭醒。
可是你说我残忍也好无情也罢,我宁愿没有回来浮屠客栈,不与他重逢,宁愿永远失魂落魄,以怀念之情祭奠他,至少那个光明坦荡的纯白少年永远活在我心中,我会永远记得有一个少年爱我至深,为了我能快乐的活着情愿赴死。
橱柜门一打开,我被一种灿烂的光芒刺激到了双眼,那是黄金、珠宝被明烛照耀、经大铜镜的反射而散发出来的光芒。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只是四周的墙壁都变成了山壁,看着这山窟并不小,却又因散落在各处、堆积成小山的金银珠宝而显得杂乱而局促。
另一处相连的山窟中有一根岩柱中不断向外冒着充满冒热气的泉水,而上面的岩壁则不断向下呈水帘状渗漏着热水,是以岩柱周围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应该能判断出这上面就是我们经常泡澡的温泉池子。蒸腾温热的水汽则直接从旁边一个连着二十多级台阶的豁口处散发出去,并没有流向我们这边,是以形成两边一热一冷的强烈对比:有水泽阴暗的地方热乎,有金银灿烂的地方却冰冷。
由此我笃定,花想容定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将她原来的房间沉到了底下,就是他们刚才口中提到的地窟。
“瑢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邪瑜一向平静如水的面目上突然露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可怖之色,那不是杀机毕露的狰狞,而是羞惭到极致惊慌失措下而产生的表情管理失控。
“怎么了?这不是你此生最爱最爱的女人嘛?我们的朱邪公子怎么意外的给出这种反应呢?”
花想容在一旁得意地挖苦着。
我知道朱邪瑜是为什么。他大概跟我想的一样,宁愿自己真的死了让那个纯白的自己永远活在我心里,也好过让这样一个机关算尽面目全非的自己被我看到。
花想容继续补刀:“呵呵,一个震惊朝野江湖的盗尸案……的主谋竟然是……堂堂的圣听司副司丞,一个神秘且高X格的人人闻之色变的幽冥境,竟然就只是个下九流的盗墓团体,尸体也盗陪葬品也夺,有时候为了积累财富甚至还干些拦路抢劫地绿林勾当,做贼的喊抓贼,当真是讽刺以极……”
“你住口。”
从我认识朱邪瑜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脾气。
“我不住口,反正你也是一心想杀我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也已经杀了她。”花想容蹲在我跟前,将发簪拔出,尖的一头对准了我的咽喉,“朱邪副司丞,不如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若是完美地破得此案,你就是下一任的司丞了,你拼死拼活筹谋良久,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到时候我们进去了,神通广大如你,来个偷梁换柱把她弄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先放开她再说。”
“那可不行,我跟她姐妹情深,要进去就一块进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你的手别抖,小心伤了她。”
“哈哈哈,果然这个女人就是你朱邪瑜唯一的死穴啊!既是死穴更是软肋,容易让人拿捏掣肘,不如你直接狠下心肠背过身去,我来帮你结果了她,你没了这个软肋,以后就可以冷酷到底,所向披靡了。”
就在这僵持难下之际,突然听得一声“阿瑜,我觉得她的建议好极了,你不用考虑,直接采纳就好”,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包括朱邪瑜甚至都来不及转身,就被一条红色人影点中身上三处要穴,然后以迅雷之势到了我和花想容身边,同样是身上三处要穴被点中。
我其实最冤枉,明明被术反噬的痛麻感刚刚过了一点,这一遭又被下重手点中要穴,可不是要给疼死嘛!
这股痛劲直达我的泪腺,是以不自觉的流下眼泪来。
朱邪瑜根本顾不上自己,见我流泪十分心疼,对那条红色人影吼道:“司徒瑾,你个杀千刀的,她都被绑着了你还点她干嘛?她也是你这种脏手能碰的。”
那条红色人影立定,正是素爱大红的司徒瑾,他跟往日一样,不管朱邪瑜怎么吼他骂他都浑不在意,仍会嬉皮笑脸地贴上去:“我不碰她碰你可好?”
朱邪瑜道:“你敢碰我一下,我剁了你的手。”
司徒瑾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很怕的样子,又朝我走来。
朱邪瑜急了:“你过去干嘛?给我回来!”
司徒瑾没理他,依然走到我跟前,持手将我口中的绢帕给拿了下来,端详我一会儿,转过脸去对朱邪瑜道:“啧啧啧,我看你对这女人真是着魔了,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还是杀父之仇的那种。”
朱邪瑜道:“我愿意。”
司徒瑾?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我因身体不能动,便极力将眼睛往身侧瞟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分明是一段五花大绑的木头躺在那里。
“不好意思,让各位失望了。”司徒瑾撑开双手往自己的双鬓处摸去,将上面因刚才的急速行动而微显凌乱的发丝向上抄了抄,做出一副惯有的风流不拘超级自恋的表情,“刚从东瀛忍者那边学了一种叫作‘替身术’的……应该算方术吧!今天第一次用,挺方便的。阿瑜,你想不想学,我教你!”
朱邪瑜恶狠狠瞪着他:“我只问你,你现在这么点住我是什么意思?”
司徒瑾道:“没什么意思?你老是不肯好好听我的话,动不动就想打我杀我,我跟你武功内力都差不多,打起来太麻烦,不如我先出其不意将你制住,这样好一切都由我来决断。”
朱邪瑜道:“我圣听司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