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郡的踏歌楼名动天下,不是因为这里的酒好,而是因为它巍峨的外观和奢华的装潢俨然与皇室宫楼没有区别,皇室总是富贵和华丽的代表,所以来这里的人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达官显贵,他们早已跟那些市井阶层划清界限,所以再去一般的酒楼只会让他们掉了身价,这样一幢富丽堂皇的踏歌楼却正是他们攀比财富,尽显荣华的好去处,即使这里的饭菜难吃得要命,也依然会有贵族子弟纷踏而至。
名虽为踏歌,可却是名不副实,因为这里来这里的人连消遣作乐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来这里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攀比:比谁的钱多,比谁的衣裳更华丽,比谁的佩戴更名贵,甚至比谁身边的女人更漂亮。
蔺孤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走进踏歌楼,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身边还会有这样一位秋月般可人的佳丽陪伴。命运这东西真是变化无端啊!有时会让你困苦不堪,有时又会令你春风得意。
其实他连身边这个美女叫什么都不知道,身份来历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要进踏歌楼,身边若无美女陪伴就如同穿着陈年旧衣进去一样遭人鄙视。
现在,每个男人都用嫉妒的眼光看着蔺孤鸿这个长得并不高大也不英俊的人,看得他如沐春风,心里不知有多痛快。的确,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已经使群芳失色,令百宝失辉。可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却朝他走过来。
这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年纪,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一身百花流袖袍,腰上系满了玉佩香囊,峨冠上也是镶金度玉的。
“请恕在下失礼,刚才一直在旁观察,见尊驾衣着褴褛,举止粗俗,实乃一乡村野鄙,却携如此佳人在侧,实在有违天理,在下看不过眼,特来讨教!”小胡子一来就咄咄逼人,对蔺孤鸿公然挑衅。蔺孤鸿草莽出生,实在没本事用文雅词藻厉声回敬,只能大讲粗口:“这姑娘自愿跟着老子,关你屁事?”
“美人玉质天成,风姿绰约,只着如此简陋的穿戴,全是被阁下这等庸俗之人带累的。”小胡子一面感叹美女的命运不济,一面从袖中拿出一支碧光闪闪的发钗来。那发钗并没有过多的雕琢,但罕见的是镶在上面的那颗宝石,实际上它不像一块石头,到更像一滴凝固的泪珠。“这支钗叫碧泪,相传上面镶嵌的宝石是战神在凡间留下的一滴伤心泪凝结而成。哼哼!也只有这支发钗才配得起你这样的美人。”
美女看着这支发钗,眼中似有流光在闪动。其实,碧泪的光华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位女子心动,她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向小胡子了。
“喂!你别忘了,我可是给了你十万两银票的,这支发钗值十万两吗?”蔺孤鸿拉住美女急道。
“唉!俗物俗物。”小胡子无奈地摇头道,“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素不知银票实在是太平常了,而这样的发钗却是千年难得一见啊!”美女无情地甩开蔺孤鸿的手,转而投向小胡子的怀抱,并由他亲自为她戴上碧泪,现在就改换整个踏歌楼的女子嫉妒这个美女了。
“你……你这个贱女人!”蔺孤鸿感到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由分说地上前拉扯美女,可那伸出去的手还未够到人家的衣衫就被小胡子死死扣住,原来这小胡子竟也是个硬手。蔺孤鸿恼羞成怒,另一只手又去抽腰间的宝剑,谁知剑锋尚未显露,又被小胡子一招“拨云见日”硬生生地按回去,真可谓是自取其辱。
“像你这么没风度的男人竟然也能混到踏歌楼来!实在是不可思议。”小胡子对蔺孤鸿嘲笑一番,然后转身搂住美女的纤腰,温柔地说:“这里怪吵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叙风月?” “一切尽听大爷您的安排。”美女对其嫣然一笑,那千娇百媚的笑容之中似隐藏着某种杀机。
香阁帐暖之中,小胡子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想与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女速成好事,谁知这个刚才还柔情似水的女子竟然重重的一掌将他推开,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小胡子厉喝道:“铁颜,你可知罪?”铁颜发现美人的神色严肃,不像在开玩笑,才正色道:“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你到底是谁?”他本没料到眼前这个可能有点江湖经历的女子会有多大来头,想道:“管你是谁?只要进了我铁大爷的房门,就休想再清清白白地出去。”抱着这种不屑的心态,铁颜竟然还能坐下来慢慢地斟茶,等着美女说出她的来历。
“我叫叶秋池。”美女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明了自己的姓名,就听到“彭”的一声,铁颜的茶杯被他捏碎在自己的手里,他着实是被“叶秋池”三个字吓住了。梵乐仙子叶秋池,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想不到的是现在这个仙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更可怕的是梵乐仙子偏偏又是洛神宫的人。
滨水有洛神,幽然不知处,倘有人犯上,定诛其九族。
“不知……不知梵乐仙子降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仙子恕罪!”铁颜现在哪里还敢有什么色心,刚才的风度一扫而光,整个人蜷缩地跪在地上,像狗一样。
“你犯的是死罪,如何宽恕的了!”叶秋池的脸上只有冷酷和鄙视。
“仙子说的死罪,可是指两年前我带人血洗封禅台一事?”
“不是。”
“那可是上半年我刀剐青峰剑客段灵峰,强娶他心上人许宁儿为妻之事?”
“也不是。”
“难道是为了我三天前火烧万华鼎之事?”
“都不是。”
铁颜的紧绷的心弦稍微放宽了些:“既然都不是,那么请恕小人愚钝,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洛神宫。”
叶秋池一把拔下发髻上的碧泪对铁颜道:“就为这个!”铁颜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这支发钗是自己名正言顺地花了十几万两银子从泰安古董店买的,又怎么犯着洛神宫了。叶秋池看着碧泪的时候眼中似也有泪光:“这支发钗本是我们尊主先看上,准备送给小雪姑娘作生日礼物的,谁知却让你这个老贼先买了去。”
“哈……”铁颜还没听叶秋池把话说完,就忍不住痛苦地大笑起来,他真的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荒唐更无稽的杀人理由了,“你们那个尊主一定疯了吧!”铁颜一想到自己今天还要为这个无稽的理由送命就更加抱屈,“你竟敢骂我们尊主!”叶秋池随手就甩给铁颜两个耳刮子。
“原来洛神宫竟然住着一群疯子。”铁颜越笑声音越大。
“你笑得很开心啊!待会我叫你笑不出来。”这是叶秋池的声音,接着就看到窗纸上一层浓血盖过……
明月孤高,湖光闪烁,偶有寒鸦掠过,留下几声凄凉的惨叫。湖上小舟载着琴声缓缓前行,划破了明镜一般的湖面,舟上端坐着的黄衣女子便是弹琴之人,其面容娇美却不俗媚,绝丽却不张扬,仿佛已许久未食人间烟火了。
小舟驶靠岸,可船上的女子还未有上岸的意思,她仿佛已经完全沉醉在自己的琴声当中,又仿佛是在刻意地等着某个人。就在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倒映在湖面里,来人正是在踏歌楼里惨遭羞辱的蔺孤鸿,他喝了不少的酒,嘴里还在咕哝着:“不就是个女人嘛!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有了钱,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抬头一看正对着黄衣女子,初见时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摇头揉眼仔细审视一遍,才指着黄衣女子骂道:“是你这个贱女人!” 原来这个黄衣女子正是梵乐仙子叶秋池,但若然蔺孤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断然是不敢再骂她贱女人的。
蔺孤鸿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讽刺地笑道:“怎么?是不是小胡子不肯要你了,又想起老子的好处来!”叶秋池没搭他的话,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拔剑!”蔺孤鸿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清醒了几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叫我拔剑?”“是!”叶秋池回答得也毫不含糊。蔺孤鸿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酒喝多了,而是因为这个不平凡的甚至到现在都还未正眼看他的女子施加给他的无形压力。是啊!他的确很想杀了这个令他蒙受羞辱的女人,可真要他拔剑为何又会这般心虚呢?难道他真是窝囊到连个小女子都怕吗?他猛地趴下来把头埋进河里,过了好一阵,他才彻底清醒,他告诉自己他不怕,这个女人让他拔剑简直是自寻死路。
宝剑终于出鞘了。
只听一声剑鸣,寒光就已映在叶秋池白皙的脸上,剑风让她的青丝飘飞起来,衣袖也都卷作一团,但她好像并未察觉似的,依旧弹自己的琴,直到锋利的剑尖刺到她的眉心的时候,才仰身避开,左手一撑就已飞开数尺,而剑的主人此刻还没出第二招。琴声绝,叶秋池这才睁开双眼,尊重了一下对手,只见蔺孤鸿手上使得是难得一见的六合玄铁所铸的宝剑,刚才那奋力一击,他已出了全力,但却被叶秋池轻松躲过,再见她这般轻慢的态度,不免烦躁起来。 “练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你心里越急,漏洞就会越多,输得也就越快。我敢打赌,你在我手上走不过十招。”叶秋池顶多不过双十年纪,说起话来却尽充老字辈,而且完全不把蔺孤鸿的武功放在眼里。 “那你就看看我到底走不走得过十招?”蔺孤鸿赌气似地抽回剑,飞身跟了几步,又出一招“浪里追花”,直挽出一圈剑的漩涡,想把叶秋池深深卷进去,然后绞成肉片。
“看来我真是惹恼了你呢!竟然让你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叶秋池鬼魅般地出现在蔺孤鸿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见绝招无用,蔺孤鸿着急起来,准备再进攻的时候,叶秋池已经强占了先机,只见她十指玄扣在琴弦上,再放手时,就闻“崩、崩、崩”的几声脆响,琴弦之上便有数条光刃朝蔺孤鸿飞刮过来。蔺孤鸿挥剑挡开几条,谁知后来光刃越来越密,足封死他上中下三处退路,而手中能阻挡的东西也不过是把剑而已,四肢和身上早就被割得遍体鳞伤,终于招架不住,落入河中,河水顿时泛起一片血红。
谁知蔺孤鸿的意志竟然十分顽强,不知哪来的力气又从水里高高弹起,直到叶秋池的头顶,于是他翻转剑身,想要自上而下贯穿她的天灵盖。眼看就要成功了,叶秋池偏偏能及时闪到了一边,十指纤纤,灵巧异常,只眨眼之间就夺下了蔺孤鸿的宝剑。
叶秋池依旧如先前一样端坐船心,神清气闲,淡定自若,丝毫没有刚刚打斗过的迹象。“我要说的是,你的剑法实在太差了。”叶秋池摇着头道,蔺孤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他打不过她是事实,“练武之人首先要修心,你的心里都是乱的,如何再跟别人打斗?”叶秋池像是在为蔺孤鸿指点迷津。“我的心里很镇定。”蔺孤鸿强行为自己辩解,“是吗?那为什么这叶小舟摇晃的这么厉害?”蔺孤鸿发现小舟晃动的果然很厉害,但事实上是因为自己的晃动得很厉害,这样舟亦不稳,人更不稳,而叶秋池却像长在舟上一般,随着小舟的摇摆而荡,自身却纹丝不动。他突然发现自己跟这个女子的武功差之十万八千里,他也是第一次得知原来对习武之人来说,内心的修行也是这般重要,亏他一直还自恃武功可堪称二流,却不知只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罢了,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由此他开始庆幸自己闯荡江湖以来运气一直都很好,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武功高强又喜欢置人于死地的人,但今天有没那么好运就不得而知了。
“小子,你可愿为洛神宫效力?”叶秋池轻柔地捋着自己的秀发问道。蔺孤鸿不是笨蛋,洛神宫这三个字他也不是没听过,领教了这个黄衣女子的武功,看过她手中稀世的宝琴之后,他也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你难道就是……”蔺孤鸿几乎不敢说出她的名字来,因为他怕他说出来后死得更快,他现在只希望自己从没长过舌头,这样他就不会骂她贱女人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叶秋池妩媚地朝蔺孤鸿笑道,反而让蔺孤鸿更加不安,要知道一个会杀人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又会杀人又能洞穿别人心事的人。
“其实我跟你相斗这数时,只是想证明一件事.”叶秋池的眼光突然犀利起来,看得蔺孤鸿直淌冷汗。“不知仙子想证明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的剑当真是把绝世好剑啊!”仙子凝视着手中的剑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这让蔺孤鸿的脊梁骨都凉了半截,就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候,剑上的寒光已刺得他睁不开眼,隐约看到仙子持剑劈头盖脸地挥剑朝他斩来,速度惊人,让他来不及躲闪,只是本能的抬起右手去护头。
“啊——”蔺孤鸿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揪心的疼痛让他在舟上翻了好几个滚,差点把小舟带倒,跟着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殷红的血从断位处汩汩地流淌着,染红了大片的河水。被斩下的右臂就在身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算拾起来,也不可能再接上。一个剑客失去了右手如同坠入深渊,那是彻底的绝望。
眼前这个女子面无表情,哪怕干净的黄衣衫沾满血迹,任那地上的男子疼得死去活来,不住地翻滚,却都勾不起她的任何情绪,只是淡然道:“这么一把好剑用在你手里,简直就是浪费。你的剑术不会再有什么提升,自然右手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左手偷东西,当真是绝妙,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左手,不如好好练就你偷的本事,我想证明的就是这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疼得近乎昏厥,蔺孤鸿依然还没搞清状况。
“别跟我装蒜,若不是你从赵老爷子的腰间偷得那对班九玉如意,你在瑞字号钱庄的户头里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多出一百八十万两银子来?不过能从他身上偷东西,你的本事确实不小 。”仙子一摆长袖,飞身起来,莲足轻点河面,向远处掠去: “把伤口清理了来栖凤亭见我,我要带你回洛神宫见尊主,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不来。”
“洛神宫,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在短短的五年里就迅速崛起了。”蔺孤鸿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