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答完沈星河的话就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唉, 都怪沈星河。
唐棠夏天的时候掉了一颗犬牙, 说话的时候难免有点漏风,有一回两家人一起吃饭, 被沈星河给发现了, 于是沈星河那天话特别多, 总是问唐棠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甜妞, 这是什么花?”
“甜妞,今天有没有吹风?”
“甜妞,那边有几间房?”
这个半大少年长得修眉俊眼, 当他用清朗干净的声线说话,用清澈的眼神望着唐棠时,唐棠便觉得沈星河是真的想知道才问的。
于是乎,她都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结果呢?在唐棠答到第五个问题的时候, 沈星河憋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 就跟打开了奇怪的开关一样, 整个人笑到跟孟红星的拖拉机一样抖, 最后还掏手绢擦眼角的泪花。
唐棠这才反应过来, 感情沈星河这个大坏蛋,是故意引导她说“花”“风”“房”,因为……她的牙齿漏风,“花”“发”难分啊。
刚才看到沈星河, 唐棠已经想象出沈星河笑得直抽抽的样子,这点脑补让她气到了,结果脑子都短路了。
好死不死的,路边有一栋教学楼,有老师陪着唐兵和另外几个小朋友上厕所去了,所以大家一直停着,根本没有挪动的意思。
“甜妞?”沈星河揪着唐棠头顶的小辫子,喊了一声。
唐棠破罐子破摔,低垂着头,就当没听到。
“你别是认错了吧?”瘦豇豆在路边,说:“你看人家小孩儿都不搭理你。”
沈星河没说话,他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和唐棠对峙了几秒钟,沈星河收了脸上的笑,蹲下去和唐棠平视,“甜妞,你是不是怕哥哥笑你啊?”
唐棠木着一张脸,垂头,不说话。
“哥哥保证不笑你。”沈星河伸出小手指,要拉钩保证,“真的,哥哥说话算数,骗你我是小狗。”
“骗你我是小狗”,这句话在小孩子之间的作用,基本是相当于电视里说“骗你我就天打雷劈”,算是非常狠的誓言了。
好嘛,唐棠就抬起了头。
沈星河沉默了一瞬间,然后,“哈哈哈哈,猴子屁股——”
唐棠气得哟,沈狗!
为了防止小朋友们走散,今天带队的老师有五个,这些老师里也就小秦老师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其他都是教了多年的老教师,这些老师都认识沈星河。
沈星河朝唐棠走过来之前和老师们打过招呼,还说过唐棠是他妹妹,唐兵也在一边点头,所以老师们只是笑着看兄妹间笑闹。
沈星河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去拉唐棠的小手,唐棠一巴掌拍沈星河的手背上,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星河全不在意,干脆伸手抱起唐棠,走到路边,跟瘦豇豆说:“哥们儿,给我和我妹拍张照呗。”
“行。”瘦豇豆长得瘦条条,人倒是很爽快,他跟沈星河从小玩儿到大,是铁磁哥们儿。
瘦豇豆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有点特别,是电影《庐山恋》里女主角周筠用的那种快速成像相机,就是说拍了之后当场就能出来相片。自从这电影火了之后啊,这种相机就成了年轻人之间最时髦的象征。
而且这种相机是外国生产的,连友谊商店里都没得卖,瘦豇豆脖子上这台,那还是他舅舅托人从香港带回来,和对象逛景点的时候才舍得用的。
瘦豇豆抛了十几岁少年人的尊严,撒泼打滚耍浑都用上,而且自掏腰包买相纸,才借了出来。
“我数一二三啊。”瘦豇豆跟侍奉宝贝似的捧着相机,“一、二、三!”
内敛的沈星河笑得见牙不见影,开朗的唐棠一脸表情木然。
“咔嚓”一声按下快门,相机背后慢慢地吐出来一张照片。
瘦豇豆拿着照片,心疼地“嘶”了一声,惋惜道:“嗨哟,可惜了!”
沈星河把唐棠放下,接过照片来看,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唐棠也好骑起来。
她想看照片,跟个松鼠似地一蹦一蹦,可惜沈星河这两年个子窜得飞快,已经一米七几了,唐棠压根儿看不着。
沈星河忍不住又笑起来,这回好歹忍住没出声,摸摸唐棠的发顶,把照片地给她,温声说:“没拍好,有人。”
唐棠接过来一看,大概是按快门的时候俩人背后那条路刚好有人走过来,所以被照进了照片里,本来树木掩映教学楼的优美背景,一下子就被破坏了美感。
不过,唐棠觉得照片里的人有点眼熟呢?
实际上,那人也没走远,他脖子上挂着个相机,走走停停,时不时地就按一下快门。
“金叔叔!”唐兵上厕所回来,看到那人,就喊了一声。
唐棠这下想起来了,这不是谢娟娟的继父金大友嘛,因为家里的房子已经开始动工,唐棠兄妹几个有时候去那边给爸妈送饭,所以见过金大友几次。
金大友不管对大人小孩,都是温和耐心的样子,大家对他印象还不错。
听到唐兵喊声,金大友放下相机,辨认了两秒才认出是唐棠兄妹,然后笑了一下,朝兄妹俩走过来。
“金叔叔,你这是拍什么呢?”唐兵一下就注意到金大友带了相机,不过他不像大哥唐文是对相机啊收音机啊感兴趣,唐兵是单纯地喜欢照相臭美而已。
“哦,拍照片,叔叔喜欢古建筑。”金大友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的相机,说道。
山岚大学是民国时期由买办出资创办的,但是校园里有部分建筑是明清古建筑,因为创始人中有人好古韵,出资搜罗了几栋保存得比较完整的明清木结构,拆下来之后整体搬到了校园里。
经过了十年的敏感时期,还有人对这里的古建筑感兴趣,沈星河略有点意外,他从小在山岚大学的校园里晃荡,其实也很喜欢那几栋古楼,所以,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笃学楼是细节保存得最好的一栋,尤其是翘角上的脊兽很完整,您可以去那边看看。”
“极什么瘦?”金大友面色困惑,反问了一句。
瘦豇豆这人吧,其实挺有眼色,看出来金大友不懂,于是打岔道:“这条路走到底就是文汇楼,我哥们儿从小在学校里长大的,他说好那一定是真的好,您可以信他一回。”
“噢,噢。”金大友大概是反应过来了,尴尬地应了两声,拍拍唐兵的脑袋瓜,又举着相机走了。
一路走一路张望,时不时就拍一张,俨然并不惜疼胶卷。
“哎,你说——”瘦豇豆用胳膊捅一下沈星河,问:“我听说好多大学里藏着国家的弹.药库呐,你对山岚大学这么熟,你倒是说说,这儿有没有啊?”
沈星河摇摇头,示意不知道,他一手揪着唐棠的小辫子,一手拿着照片,随口说:“我只知道,肯定有防空洞。”
大学、公园、剧院等等大型公共场所,在发生天灾人祸时,通常具有避难和疏散的作用,比如遇到洪水、地震等自然灾害,当然,也包括战争这种人为事件。
沈星河说着自个儿顿了一下,抬头朝金大友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同学们,咱们继续往礼堂去!”老师们重新组织好小朋友们的队伍,催促着大家出发。
唐棠想把照片拿过来撕掉,沈星河死活不肯给,气得唐棠牵着唐兵的手,扭头就走。
呵,该死的沈狗。
今天的联欢会阵仗很大,小学生们不是挑大梁的,准确说,一群小孩儿只是去热个场,所以他们的舞蹈《南泥湾》的顺序很靠前。
唐棠和同学们到礼堂以后,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被老师们赶鸭子一样喊上了台。
虽然四平老师力荐自个儿的儿子张超超担当领舞,但是王校长钦点的是唐棠和唐兵,因为兄妹俩长得像两个年画娃娃,而且还长得很像,谁见了都要多看几眼。
果不其然,小朋友们上台之后,观众席前方负责采访的记者们,对着兄妹俩就是一通咔嚓咔嚓地按快门。
《南泥湾》不到三分钟,小朋友们很快就表演结束了。
天气天寒地冻的,而且小朋友太多,老师们管起来也累,既然完成了任务,老师们就带着小朋友们出礼堂,准备回去了。
沈星河和瘦豇豆站在礼堂门口,瘦豇豆想混进礼堂看节目,沈星河是被瘦豇豆拉过来的。
这年头娱乐方式匮乏,山岚大学的校庆已经算是本地了不得的大事,除了礼堂有文艺汇演,还有很多其他活动,比如开放校史馆、学生社团活动等等,所以好多市民都愿意来逛一逛。
人群里有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老远看到沈星河,扬声喊:“沈星河!”
沈星河一看,不好——
这人是他高一的班主任杨老师,高一结束之后文理分班,杨老师成了文科班主任,而沈星河选了理科。
杨老师非常喜欢沈星河这个科科拔尖的尖子生,一直对沈星河也挺好,偏偏这位老师还非常有毅力,每回见到沈星河,就要语重心长地劝他转文科。
沈星河看到扬老师走过来,杨老师的和尚念经仿佛已经响起来了。
恰恰这时候吧,唐棠从侧门出来了。
沈星河一把捞过唐棠,两分焦急三分心疼地对杨老师说:“杨老师,我妹妹崴脚了,走路都瘸了,我先带她去看医生啊。”
唐棠这刚出门呢,压根儿没弄清状况,就下意识地反驳沈星河,“我没瘸啊。”
“不,你瘸了。”沈星河低头,真诚而又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经常瘸吗?”
唐棠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