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觉然和尚。
不知何时,他已停止颂唱,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站在他身边的杨锦程。
杨锦程问道:“大师日日夜夜在此颂经,一定见过圣上吧,圣上可有对大师说过什么?”
觉然和尚微笑:“圣上驾鹤西去,并不曾示下贫僧。”
“既然如此,那么大师的经是白念了,来人,请大师出去!”杨锦程的声音不高,但是令人不寒而栗。
八名内侍和宫女抖得更加厉害,觉然和尚是大相国寺的高僧,而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杨锦程虽然尊贵,可毕竟只是外戚,自太祖立朝以来,还没有过外戚胆敢对大相寺的和尚动手的。
杨锦程是第一个。
这还是他们见过的杨锦程吗?
那位如玉石般温润的杨世子?
内侍和宫女不敢抬头,两名羽林军走过来,一左一右将觉然和尚从蒲团上架起,连拖带拽向大殿外走去。
“住手,休得对我师傅无礼!”声音并不悦耳,带着十五六岁的少年特有的尖利。
杨锦程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刚刚站起身来的少年僧人。
“你说你在大相国寺五年了?”他沉声问道。
悟清点点头:“对,小僧在寺中已有五年。”
“那你的家人呢?”杨锦程又问道。
“小僧父母双亡,早已没有家人。”悟清昂首挺胸,年少的他单薄消瘦,宽大的僧袍包裹在身上,让他更显伶仃。
杨锦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对那两名羽林军道:“不要难为大师,对了,连同这位小师傅,也一并请出去吧。”
又有两名羽林军过来拉拽悟清,悟清掸掸僧袍,冷冷地道:“小僧自己会走。”
说完,他大步向殿外走去。
先前架着觉然和尚的两名羽林军也放开手。杨锦程望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的背影,一直目送到他们师徒消失在大殿门口,他才重又望向硕大的棺椁,再一次重复了他说过的那番话。
一殿静寂。
忽然,一个人影从棺椁上面飞身而下,他落到地上,电闪雷鸣般的速度向杨锦程疾奔而来,手中长剑当胸刺向杨锦程的胸口!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那人的剑指到杨锦程面前时,一旁的羽林军才有了动作。
他们的动作也不慢,或者说已经够快,可惜那八名内侍和宫女不懂武功,否则他们一定能够看出,拥有这么快的身手的人,决不会是普通的羽林军。
可惜,他们还是不如那个人快,那人的剑刺入杨锦程的胸口,而他们才刚刚将二人围起来。
六个人六柄剑,全都指向那个人。
他们到了此时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他黑衣黑裤,就连头发和脸也用黑巾包裹,和杨锦程一样,他也只露出两只眼睛。他身材瘦削,不只是瘦,而是瘦得离谱,六名羽林军还是第一次见到瘦成这样的人居然没有摇摇欲坠,反而动如脱兔。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根又长又细的竹竿,而六名羽林军连同杨锦程也直到现在才看清,他手里拿的不是剑,而是竹竿,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竿。
竹竿的一端已经刺进杨锦程的胸口,鲜血流进竹竿里,从另一端流出来。
竹竿的另一端就在那个人手里,鲜血滴滴嗒嗒流到地上。
杨锦程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生命似是也随着鲜血一点点滴落。
“你不是杨锦程?你是什么人?”拿着竹竿的人问道。
杨锦程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没有开口,他也已经无法开口。
正在此时,又有几个人从大殿外冲了进来,他们都很年轻,身上的衣裳也是五花八门,看上去竟然是一群寻常百姓。
几个人冲进来,二话不说挥刀就砍,拿着竹竿的人闪身避开,手上用力,那根竹竿便贯穿了杨锦程的身体。
他抽出竹竿,又刺向一名羽林军。
有人大喊:“不好,他杀了杨世子!”
刚刚进来的几个人立刻慌乱起来,顾不上别的,拖起地上的杨锦程便向外面跑。
拿竹竿的人却不追赶,而是以一敌六与羽林军斗在一起。
杨锦程的胸前有个血洞,鲜血如同泉涌汩汩而流,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拖着他向外跑,寿皇殿外面有灯,灯光照在碎石子铺成的地面上,白光光的,如同洒了水银。
他们慌不择路,又怕后面的人追上来,沿着大路向前跑,没跑多远,又有一队羽林军走过来,看到他们大声喝斥:“什么人?”
几个人惊慌之措,其中一个还吓得摔了一跤。
“是......是护国公世子,他受伤了。”好在还有一个机灵的,连忙说道。
为首的羽林军看了一眼被他们拖在地上的人,道:“这人是护国公世子?你们说梦话吧?”
“真的是啊,他受伤了,我们要马上送他去医治。”那人说道。
有一个羽林军凑过来,在同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名同伴便挥挥手,对这几个人道:“滚吧。”
几个人顾不上道谢,拖起受伤的人继续向前跑,忽然,已经走过去的那名羽林军高声喊道:“抓住他们,他们是鞑子奸细!”
这几个人又给吓了一跳,他们怎么就成了奸细了?不是全都说好了,只要他们把护国公世子护着出来,这差事就算办成了?还说羽林军打过招呼,会配合他们的。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把刀便飞过来,正落到杨锦程的脖子上。
等到他们发现不对时,杨锦程的脑袋已经和脖子分开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杨锦程竟然在他们手里被人杀死了?
“我们是飞鱼卫,我们不是奸细,这真的是......”
没等这人说完,虾头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冲着走过来的羽林军一笑,道:“我们没有护住杨世子,是我们失职,愿意受罚。”
说完,他扔掉了手里的刀,其他几个人还是一头雾水,见他扔了刀,便也把刀扔了,束手就擒。
羽林军押着他们走了,有人走过来,收拾地上的尸体,又有人提水过来,把一桶水倒在地上,片刻之后,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如同从未有人在此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