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逢上前,抬手撩起那旌旗一角,指腹轻轻摩挲,“大人给的皆是死物,不能言语,被有心人拿着,加之言语,它自是反驳不了。”
崔皓冲着李应逢冷笑,转身对皇上道:“这个道理,臣自是知道,自有活物来证明。”他移眼,瞄着那对表兄弟,“不过,臣还是得多说一句,这王爷与郑大人当年好狠的心呐。只因那柳予出门多言了半句有关这官银一事,便要被‘处理’,所幸他运气好,不仅没死,今日还得以来指证他这恶毒的主子!”
听到柳玉这个名字,郑以愿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身后一直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这厮哪掺和过这事?
不过当年凑巧,这柳玉犯事时间,刚好跟那官银的事情,撞在一起罢了……
这崔长行,果然没辜负他所望。本以为这看着儒雅斯文没多大用处的崔长行顶多随意拉个人来换,这后面的故事还得靠他跟表哥想法圆回来,没想到,这崔长行好本事,竟然翻出这人来调包,这下倒是可以用九分真来掩盖那一分的假了。
郑以愿多瞄几眼那得意洋洋的崔皓,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那坡脚的柳予被拉进来,看到那宛如青面恶鬼般瞪着他的郑以愿,吓得不稳直接跪下,一句声都出不来。
崔皓快步过去,蹲在他旁边,拍拍他肩膀,“别怕,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皇上会替你做主的!”
一听皇上,那柳予吓得一声哀嚎,抖着声道:“小的……小的知道什么啊……”
“就,就官银那事。”
柳予听得这云里雾里之事,怔愣片刻后,吓的连连磕头,“饶命啊饶命啊,这官银什么的,草民是一点都不知晓啊!饶命呐!”
崔皓神色一凛,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正欲想对皇上道这事情恐有古怪,但那郑以愿冷笑一声,迈步向前,“皇上,这柳予当然不知。他是如何被赶郑家的,说来也算一桩家丑。无非是轻薄臣家族中的小姐,后被乱棍赶出家门的。若皇上不信,可立马派人去周遭一问便知。”
说罢,他撩开自己衣摆双膝跪地,“臣自知行事放荡,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可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如何惹到了崔大人,才被这般记恨报复。”
“好一个恶人先告知呐!”崔皓也跪下来,期间瞪了眼那跪趴在地上,抖的跟筛子般没派上用场的柳予,“就算此人不知,可那官银确实在吴汇之地被劫,那运银之人就是陆介将军……”
没等他说完,一直跪着的郑以愿便扭头,轻蔑的瞄着他,“一口一个陆介运银,既然是他运送的银子,中间事情如何,下官怎么知道,崔大人这般想知道你过去亲自去问他啊。”
听得这黄毛小子拐着弯咒他去死,立马气的胡子一吹,双眼要喷火。恶狠狠的呼送几口气后,崔长行深自己嘴上功夫没这郑小儿厉害,便忍了这口恶气,继续对李延基道:“皇上,这里面定有古怪啊!还有那旌旗一事!不管是贪污官银,还是丢失官银、藏匿叛军,这些可都是大罪啊!”
“不过在下官故居发现一面旗帜,就咬定下官藏匿叛军……这即是故居,便是早已不住之地,下官又怎知那姓陆在那儿干过什么?崔大人一直果断咬定下官与怀远王与那陆介搅合一起干过这些事,这未免太牵强。再者,当年下官还只是郑氏家主的儿子,又有何能耐干大人所说的这些事?”
郑以愿眼睛一转,眉头一挑,继续咄咄逼人道:“理顺这些,下官忽的明白,原来大人是意在剑指怀远王呐……”他做作不敢相信的摇摇脑袋,转而对李延基道:“因怀远王是臣表兄,一些事情也有所耳闻,无非就是近日发生的皇后跟大皇子加害怀远王被罚,想来崔大人是心中有怨念吧。”
这郑小儿,可比他爹难对付,崔皓虽气急,但也不敢表述出来,“皇上圣断,臣怎敢心存怨念,再者此乃皇上家事,哪里轮得到臣子来干涉?就像山洪暴发总有个来临征兆,这皇后大皇子被罚可不就是给了郑大人那个胆量来杀下官三叔公!”
“血口喷人!下官何事杀了你那三叔公!”
“你还狡辩!”
“做都没做过的事,能称得上狡辩?”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得不可开交,此时声量渐长,这威严殿室申辩此刻倒像这民间菜市门口两泼妇骂架。李延基拍桌,“够了。”
仅二字便让那吵的不可开交二人禁声,气气磕磕转过脑袋安静跪着。
“你们两个吵得实在是让朕头疼心烦。”李延基抓起放在桌上的破旧旌旗,将它铺张开,细细看了一番后,点点脑袋,将它随意提起来,看了眼面无表情没怎么吭声的李应逢,稍作思索,故意将这旗帜扔到他脚边,“确实是陆介的旗帜。”
李应逢沉默不言,弯腰将它拾起,叠好拿在手里。陆介亲眼瞧见这一举动,心里百感交集。一直蹲旁边的李应飒双腿发麻,扒着窗柩艰难还姿势时,无意间瞄到了他嫂嫂那心痛难受的摸样,不由得无声好奇的瞪大眼睛。
李延基见他竟还敢当着他面做这般,当即相当不悦。郑以愿见了,在心里着急暗道,这表兄是真的倔,这个时候,捡个破旗作甚啊?
因为李应逢这捡旗帜,这殿内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李延基指尖磕着桌面的轻响。这僵持的局面,被一走进来的年轻小太监打破,这宫里人向来察言观色能力尚佳,刻意将声音放的柔和些,“启禀皇上,外面崔氏二公子求见。”
崔皓身子一震,悄悄扭头看着那大门外,这个时候长行来作甚?他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延基此时恼的不想言语,点头,示意让人进来。
崔长行刚进来,扫了眼在座诸位的面色,心里差不多有了个大概,跪到父亲身后,得体行礼后才不疾不徐道:“臣此番前来,是为了家中三爷爷街头遇害一事。”
“接着讲。”
“臣细观三叔公脖颈处伤痕后发现,这歹人恐武艺不俗。这郑大人乃文官,就算会点儿武功也不会至此伤痕……”
崔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缓缓回头,定定看着这个向来颇具文气,文质彬彬的二儿子,给他使劲儿递眼色,“这等事,自是轮不到郑大人亲自动手了。”
崔长行看了眼父亲,便毫不迟疑的移眼,抬眸看着皇上,“且,当日因一些事,郑大人在与三爷爷起争执后,便一直与臣在一起。本想不做声,可一想这两族关系若越发恶劣,恐扰皇上分心处理这些事,故特地前来一一告知。”
李延基听完,看了眼那气的面红耳赤,胡子都快要翘起来的崔皓,嘴角一抬,换了个舒坦点的姿势往后靠,轻松点点脑袋,“朕在此听了许久,唯你这识大体的几句甚让朕欣慰。”
“怎……”
“崔爱卿,至于崔家三叔公一案,疑点重重朕自会派人去查。天寒地冻,就到此了。”李延基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皇上,还有那藏匿军队,贪污……”崔皓见皇上面色一沉,便禁了声。
李延基忽的移眼,目光落到他一脸愠怒的郑以愿身上,“方才听你们吵得精彩,朕险些忘了这茬。陆将军……已故,此事便不去深究,至于郑爱卿,你父亲还在时对朕忠诚无二,想来平日琐事繁忙你也没机会多去陪伴,此次便去多守守你父亲,尽尽孝,除夕再回来看你母亲跟你姑母吧。对了,朕会给你亲自挑点经书去,你抄了静心不说,之后还可以烧给你父亲,他喜欢。”
郑以愿一愣,只得磕头谢恩,“臣遵旨。”
“至于崔大人,料理长辈后事,琐事也多,不如将事情多交付给你家二公子,年纪大了,是时候多考虑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崔皓倒吸口气,闭上双眼,“臣遵旨。”
“应逢留下,其余退下。”
“是。”
郑以愿负手走出,斜了眼那崔皓,冷笑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老匹夫,你这下满意了没?”
“姓郑的我跟你没完!”崔皓压着声音,宛如恶兽低吼。
“你?你还是早些告老归隐吧。”这大寒天,郑以愿被罚去守墓抄经书,他也气的发慌。转身看了眼那大殿里面,表兄竟还未出来……他也不便久留于此,又瞪了眼崔皓,多讥讽他几句后才撑伞离开。
那崔皓被气的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跟着他三叔公一起走了,此次没让他郑以愿跟李应逢多挨教训不说,还让自己吃了个大亏!身影站不稳之际,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崔长行立马上前扶着。
崔皓一把一把佛开他,现在光是盯着他这二儿子的脸庞,他就觉厌恶愤怒,这些种种堆积在一起,他直接抬手卯足劲朝着他儿子白皙脸颊扇去,一声清脆的响声,荡在这白雪翻飞地方,“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掉。
崔长行安静立在原地,看着他父亲的背影,夹在这大雪里越行越远,片刻后,他才离开。
外人皆退,这偌大殿内只剩这坐着的皇上,还有那站着不吭声的儿子。
李延基垂眸,看着他始终紧紧捏在手里的旗帜,只觉碍眼,“把它扔了。”
外面张瑶星听得此话,心里一紧。
“人已故,父皇何必如此。”李应逢目光静的如雪地夜里天空中的孤月。
见状,李延基也不想与他再争论这旗帜,拿起那官银,放置眼前打量一番后,重重磕在桌上,“这官银,当年朕未去追究,如今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追究。只是,朕往日是如何教你的?行事得干净利落,莫要妇人之仁,若你事后再杀了那群身世可怜的匪徒,便不会有今日隐患。”
“仁,分为大仁小仁,而身居高位,得时刻抓住那些大仁,只有这样,才会让诸多百姓记得你是位贤明之人。而那些不足为道的小仁恩惠,便是莫须有的令人诟病的仁慈。”
“父皇,儿臣不敢意同。”李应逢将手里的旗帜捏的更紧。
李延基站起来,走近,细细打量着这个他给予最大期望的儿子,“不敢?你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李应逢低头不语。
“朕是你父亲,自是了解你的,知你抵触这些,但来日方长,一些道理时间久了你自会知晓。而那些过去了的事,若再被有心人翻出来,朕也会按照今日的处置来。对了,朕最后再告诫你一句,若你安分接受朕给你安排的以后……”李延基眯眼笑,“至于你今后要娶谁,跟谁羁绊颇深,朕都可放手不管。”
李应逢惊的瞳孔一缩,移眼盯着立在他眼前,颇具压迫力的父皇,“你不能!”
“当然不能。父皇对你抱有偌大期望,只要你今后愿意乖巧听话,他自会无恙。”李延基拍拍他肩膀。
“儿臣定不辜负父皇所愿。”
“知道就好,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出了这压得他不舒服的大殿,他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也不多做停留,径直去找他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