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身份特殊,此事不可伸张,这陆介将军又举目无亲,那当义父的又对这事熟视无睹,所以这丧事就定在怀远王府办,末了,这棺椁最终还是不可入这陆家将军冢。
为此,阿左气的在院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就盯着设在那边的灵堂恶狠狠叹气,作为兄长的阿右担心这阿左又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说些伤心话,早早的就警告他,要谨言慎行。
“哥,这种晦气事怎的还真就办在咱们王府了!活像是在咒谁死。”阿左气的蹲了下来,拿长在园里的花草泄愤,自打那灵堂设立,这王爷就没怎么出来过,不吃饭也不睡觉,身形越发消瘦!“那陆介,活着的时候就没让王爷省过心,这死了居然还不让咱们王爷舒坦!活该他死了都入不了他家祖坟!”
“阿左!你这个嘴不饶人的,不说别的,王爷自始就把陆将军当一家人看,灵堂设在王府又有何过?倒是你,这嘴巴越发恶毒。”阿左揪住阿右后领,“去,去厨房小院把没劈好的柴火都劈了!还有,别来这边了,扰了陆将军跟王爷清净!快去!”
把阿左赶走,阿右也忧心忡忡的望着那边灵堂,王爷进那灵堂时,就差他告诉厨房不必再准备他的吃食,也不知王爷这般折磨自己是为何。
“阿左大人,张府那两位小姐来了……可让进啊?”守门的护卫拿不定主意,便进来问问管事的阿左。当年的稀罕事,除了那为嫁将军闹得沸沸扬扬张大小姐,便是他家王爷孤身骑马截亲了。
当时,那张大小姐的喜轿都停到将军府门口了,结果,前有王爷拦截,后有她爷爷张丞相以死相逼,大小姐只得无奈下轿,身着红妆独身走回相府,这场闹剧才算结了。
“恩恩怨怨已过,去把人请进来吧。”想起那张家大小姐,不由得轻叹口气,都是痴人。
本来吧,张瑶星是不想来的,自己来看‘自己’的丧事,这不是瘆得慌吗?结果硬是被张君月给拖来,说是,定要亲自好好感谢那怀远王当时把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到了灵堂,那原本一直拽着张瑶星衣袖的张君月撒开手,快步走进去,半个身子都趴在那还没合的棺椁上,她瞪大眼睛盯着里面那个面色铁青毫无生色的陆介,鼻头一酸,眼泪就跟雨连成线般的飞出去。
见状,张瑶星眉头一皱,她最是见不得这些,转身想走,却又瞄到那杵在角落,跟被霜打蔫似的白菜李应逢。他脑袋埋得极低,那不知多久没打理的头发乱糟糟的垂着,又穿着白衣服,活像个哀怨鬼。
张瑶星步子一转,走到那哀怨鬼旁边,手握拳,抵在唇边,低声清嗓子,那人总算是有了动静,动作迟缓的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迷茫的盯着张瑶星那张脸,“怪我。”
“啊?”
“明明喝的同一壶酒,为什么就他的有毒?”
“你问我,我问谁去?”张瑶星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距离。
见状,李应逢咬着自己毫无血色的下唇,似乎在隐忍,又不甘心的往前走几步,但因几天滴水未进,步子有些发虚。
“啧,你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啊。”张瑶星眉头就没松过,对眼前这个人,什么气啊怨啊,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也不是那种糊涂到不分青红皂白的,那天那毒酒到底怎么来的,虽不清楚,但总归不是眼前这个清水白菜。
那晚,骂也骂了,这气也撒了,但李白菜总得要好好活着的,还指望这人了她身后事,安顿好那些跟过她且无辜的亲信,最后还得给她报仇。
可不能就这样活活的被饿死。
于是,张瑶星伸手,拽着他那脏兮兮的白衣,往外走。
“你要干嘛?”李应逢步履阑珊,勉勉强强的跟着张瑶星步伐。
张瑶星没搭理他,那个靠谱的阿左估计被这场景给吓到了,立马追上来,还没开口问呢,张瑶星就让他拿些水还有好菜来。
阿右看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挠挠脑袋,难道王爷煞费苦心的饿着自己,就是为了这一刻?
坐在凳上的李应逢,还是低着脑袋,活生生一副受气媳妇样。张瑶星被他这幅样子搞得不耐烦,伸手在他前方的桌上叩叩,“你这副样子,可不是英明神武的陆将军想看的,他还指望你帮他善后呢。”
“他告诉你这么多?”
呔!这李应逢,不识好歹,自己突发善心,想让他松快些,结果却被怼的哑口无言,“对啊。陆将军身子骨硬,哪怕是身中数刀,也跟我闲谈了许久才咽气的。”
李应逢抬眼,一语不发,这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的张瑶星背后炸毛,她总感觉,这小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菜上上来,李应逢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期间,还不忘瞄几眼张瑶星,然后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扭扭捏捏的说:“今晚,张二小姐可愿……留下,一起,一起守灵?”
“不愿。”
“我好歹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今晚留下来,就当……就当报恩了。”
张瑶星用手支着脸,嘴里叼着一根筷子,斜看李应逢,思量片刻,“成吧。对了,程己可找到了?”这程己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心腹,程己安危,让人放心不下。
听得这二字,李应逢眼里闪过一瞬的不悦,“还未,不过应无事吧。”
张瑶星点点脑袋,拿下自己咬在嘴里的木筷,捏着较粗一端,在桌上划动。
原本权倾朝野的她被扳倒了,那接下来……
她停下动作,转眼瞄着认真吃饭的李应逢,这人原是二皇子,不仅在皇帝子嗣中最早被封王,还赏了一个南边富硕的地方给他当封地(想让他练习治理了),为此没少遭到那个嫡出的却迟迟没被立为太子的大皇子张应佑妒忌排挤。
玩够了筷子,又心不在焉的去转桌上水杯,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又干出什么令人瞠目乍舌的举动……
入夜,送走那个哭的面红耳赤的张君月,灵堂只剩二人时,张瑶星又觉不自在,只得默默拖着一个蒲垫走去角落,却好死不死的找了一个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李白菜尊容的地儿。
“二小姐可觉长夜无聊?”李应逢也拿起一个蒲团放在张瑶星隔壁。
“不觉。”张瑶星拉着蒲团刻意往另外一边挪。
“可好奇你恩人与我的故事?”李应逢追上。
“我不好奇!”
任凭她拒绝的快,可这李应逢压根儿不听,已经开始从相遇讲起,这种景象像极了当年在琅房司曳先生站在前面那宛如在诵经般的授课。更惨的是,李应逢的声音轻,听得她很快犯困,也不想强撑,干脆靠在后面的墙壁上,开始打盹儿。
许是听着这些入睡的,她的梦境久违的变得有些许不一样,梦里的人物鲜活无比,那时她还是那少年郎陆介。
他的爹爹不知从哪儿听来二皇子被送去琅房读书,又觉他在家越发无法无天,便逼着他也去琅房。
这一路上都带着怨气,骑马速度自然是快,把跟着随行的程己远远甩在后面,直穿这绕着琅房的十里翠竹,哪怕瞧见前方那块形状不规整的木头上写着琅房二字也不愿意停下,最后,若不是前面有辆马车横着必须得勒马停下,他铁定就这样冲进去。
勒马的晚,惊得拉马车的两马抬起前蹄,车板一抖,那正要下马的白衣红衬尊贵少年直接摔下来,周围人吓得连忙去扶,唯那穿着红衣窄袖骑马的少年郎,垂眸,轻佻的瞧着那个怒瞪他的人。
当时,陆介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弱不禁风的二皇子,一副欠收拾摸样。
少年郎陆介冷哼一声,“娇气。”
他驱马走进写着琅房二字的第一扇门,期间,一直十分得意的瞄着那气的满脸通红的李应逢,马蹄踩在这青石石阶上发出哒哒轻响,他悠闲的瞄着这石阶周遭此刻还种着的翠竹。
说到翠竹,这就说来话长了,在某日因他偷先生养的猪去宰了吃,被发现后,先生便让他砍完这石阶周围的翠竹,说是这景象看腻了,要看学生种的杏树。不过最后好在把李应逢拖下水了,两人砍一夜竹子也算是彼此有个慰籍。
这琅房共四道门,两百来个台阶,陆介驱马很快便走到了最上头的地方,那个熟悉的身影负手在哪儿等着他。
“先生。”
那背影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子,在看到那细长狐狸眼时,陆介吓得身子一抽,眼睛猛的睁开,背后疯狂冒冷汗,他喘着气,眼神恍惚的看着那正紧紧拉着自己的手。
“没事了。我在。”李应逢拉着张瑶星的手放在胸前,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回神的张瑶星立马抽回自己的手,侧过身子,目光呆滞,这一直缠身的梦魇,哪怕是换了副身子,居然还紧跟不舍。
“梦到了什么?”
张瑶星不语。
“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赵时有。”
李应逢眼眸微颤,“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