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中宫一片灰暗死寂。
崔唯惢紧皱眉头,嘴里一直重复念着佛经,因静谧,门外那锁链相撞之声她听得真切,她睁眼,走到门边,伸手用力推门,见门被锁,立马怒道:“你们在作甚!”
“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门外人道。
崔唯惢发狠推门,见纹丝不动气的抬脚踹门,“放肆!本宫才是中宫皇后,论位分自是比她尊贵!皇上只是禁本宫足,却未说囚禁,你们胆子不小!”
“贵妃娘娘也让奴才告诉您,她说,她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今日您让她不痛快,所以您也别想舒坦。”外面那宫人低着脑袋,声音平缓。
崔唯惢最后恶狠狠捶打下门,她的近侍宫女惊的连忙制止她,“娘娘!身子要紧,别把手弄伤了。”
“呵,弄伤了又如何,皇上就会看本宫一眼?所爱之人,掉根头发丝都心疼,不爱之人,就算是死了估计眼睛也不眨一下!”崔唯惢拨开她,拿起佛经,试图想要静心,但一刻钟之后,她烦躁的将佛经甩在地上,失神盯着地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
崔唯惢闭眼叹气,夜还很漫长,“不知叔父他们明日可有法子将本宫救出来。”
“娘娘放心。那崔月来跟四皇子不中用,您跟大皇子才是崔氏的盼头呢,他们自会想法子求情的。”宫女上前弯腰,拾起那本地上的佛经递给崔唯惢。
“那崔月来也是好福气,本宫为了崔氏能够全力支持应佑,除了她老三,竟又有了老四……本宫始终放心不下啊,若成弃子,那应佑日子就望到头了。”崔唯惢面色担忧,叹了口气。
那宫女知皇后处境艰难,抿着嘴巴底下脑袋。
崔唯惢指尖轻轻摩挲着佛经泛黄的纸页,睫毛微微抖动,脑袋里想起了当年那穿着一身绛紫衣裳,趴在墙头,笑的灿若星辰的少女,“比不得郑良子,氏族的万般疼爱,夫君的无限宠爱,儿子的孝顺懂事,就连后宫妃嫔也待她宽仁,她从小到大骄纵的无法无天也是有理由的。”
“本宫年幼便一直处于患得患失的恐惧之中……怎比得上耀眼无比的她,她一直都这么顺风顺水,”说到此处,她嗤笑一声,面上有了些许得意之色,“但是她却跌在本宫面前,是本宫亲手断了她的顺风顺水。”崔唯惢沉默半响,忽的眉头一皱,紧抿嘴唇,抬手遮住自己双眼,哑声道:“本宫好嫉妒……”
宫女跪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消瘦后背。
在看完宫里那出大戏后,李应逢就送张瑶星回相府。
张瑶星一想到那恐怖如斯不自在的相府便觉惆怅,“哎,在那儿太不自在了。”
“这就觉得不自在了?”凉夜冷风,吹得李应逢鼻尖泛红,他抿嘴笑,“告诉你个好消息,听闻张老丞相还有……他儿子儿媳都回来了。”
“什么!?”张瑶星惊诧的声音响彻这黑夜,“那老乌龟回来了?”遥想当年,便是这老丞相带头挤兑她,让她遭了不少罪,“那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放心,丞相很疼他那两个孙女的,你尽量乖些,应该就无碍。”李应逢忽想起进宫前张瑶星所言,便学着她模样拍拍她娇小肩膀,“今后坚强些,努力成为一个举止柔雅的小姐。”又在脑袋里简单想了下,张瑶星翘着个兰花指矫揉造作捻.asxs.心吃的摸样,觉的怪异滑稽,就笑出了声。
张瑶星掐了他一把,板着脸,“很好笑吗?”
但是心里又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若真要她守那些姑娘家家的礼仪,那还真不如让她再死一次!心神不宁之际,居然就到了挂着好些个亮灯笼的相府大门外面!张瑶星如临大敌,连忙贴上去双手扒着李应逢衣裳,软着声道:“李应逢,要不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回去……”
李应逢瞪大眼睛,心里荡漾的很,就在耳根子软快要答应之际,一声惊雷炸在他们耳边,吓得两人肩膀一耸,转头看去。
“瑶星!”
那鹤发老头张丞相,腰板挺的直,负手迈着扎实步子走出来,他在这儿等了好半天总算是等到想等的人,然后就见他乖孙女主动上前去贴着李应逢,又闻皇上前些日子竟还赐婚二人,这就气不打一出来,走近时,皱眉盯着那紧紧抓着李应逢衣裳的手,给她拽下来,“二皇子,下官孙女多有冒犯,见谅。”
“怎算的上冒犯。”李应逢行礼道。
而后老丞相什么也没说,就一直盯着他,这一老一小就这样安静的对视,半响后,李应逢可算是反应过来,又行了个礼,“夜深,那小王就不多打扰丞相歇息了。告辞。”
张丞相点点脑袋,瞧着那一步三回头的身影,这小子还算上道,“你还一直看。”
张瑶星看着这张脸,勉强苦笑,她这唯一的靠山走了,能不巴巴望着吗?
“走,回府里去。先别歇息,爷爷有事跟你讲……”
张瑶星满脸沮丧,心里一万个不愿,可奈何顶着这张皮,只能乖乖跟在他后面,刚进府门,就见一男一女急急忙忙的过来,一面容姣好女子一来就将她抱进怀里,看着张老丞相,“爹!这么晚了,您就先去歇息吧。”
张老丞相摇摇脑袋,“慈母多败儿啊。我与孙女讲完便让她去找你的,放心,耽搁不了你们母女相聚。”
柳如玫只得松开她日思夜想的女儿,退到张得昔身旁,目送他们二人走开。
他们选了一安静处坐着,老丞相端着个架子累人,刚坐下就松了身子,往后靠,“哎,年纪大咯……”
张瑶星挑眉,不语。
“爷爷往年就对你们两姐妹说过,离那些是非远些。你姐姐要嫁那家贵公子不好,非得嫁那不是良人的陆介。这下场能好吗?还有你啊……你不是先前喜欢那谁,趁着我们不在还跟人私奔的吗……又怎么跟怀远王搅合一起了?哎,你们两姐妹,都不让爷爷省心。”老丞相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又苍老了几岁。
张瑶星体会不到此刻老丞相心境,不以为然坐在他身旁,挠挠下巴,“然后呢?”
“然后?你知道方才什么人来过吗?”
“崔氏的官员?”
“是啊。这家族间的扶持争斗怕是得开场了,有你跟怀远王这一遭在前,又有皇后被禁足之事在后,来试探爷爷的。”
“那你怎么回他的?”
老丞相半眯着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前方,“我年事已高,这些不适合我了,是时候把位置腾出来,给那些年轻的有志之士了。”抬手抓着张瑶星的小手,“手这般小,你如何才能好好活下去?”
张瑶星撇嘴,心里暗道:这老乌龟,要是拿出一年前在堂前三言两语撂倒他的气势来,还担忧这些不成?
“郑以愿这个当家主的,才十八,跟那些老匹夫斗,怕是占不了上风。”
“我看未必,他又不是孤军奋战。”
老丞相转头,眼里有些惊诧,“你怎知?”
张瑶星一愣,“呃……王爷告诉我的。”
一提这王爷二字,老丞相立马忧心忡忡,张瑶星可没那心思在这里听这老乌龟感时伤怀回忆曾经,连忙起身,“天晚了,您老人家就快些去歇着吧。告辞。”
说完,她转身就溜。老丞相面上生疑,总觉他孙女似乎哪里变得不大一样了。
张瑶星轻哼着曲儿,一蹦一跳回自己屋里去。
“瑶星!”
这夜里突然一着急女声,惊的她险些脚底不稳摔个底朝天,她转身去看,是那柳如玫,“有何事啊……”
柳如玫上来就拉着她手,抬手摸着她小脸,一脸担忧又心疼之色,“娘听了那些事,怕的要死。回来你又没在,现在可算是见着你了。”
听得那敏感词汇,张瑶星一愣,呆呆望着这眼下一片乌青的柳如玫,只觉她面庞跟他朝思暮想的面庞重重叠叠,二人面容虽完全不一样,但这样望着她的神情简直如出一撤。
“想娘没?”柳如玫浅浅一笑,将她拥入怀里,像哄孩童般,轻拍她后背。
被柔软且温暖的怀抱圈住,张瑶星鼻头瞬间发酸,缓缓抬手抱着眼前的柳如玫,哑着声道:“想的,阿娘……”
柳如玫听得自己孩子那声音,这心里一时也不是滋味,柔着声轻哄她,“娘在的。”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柳如玫含笑捏捏她脸,拉着她回了屋里,“快入冬了,娘给你抱了两床被子来。”柳如玫转头就瞧见一直傻站着的张瑶星,无奈一笑,“傻站着干嘛呢,快去躺着啊。”
张瑶星点点脑袋,三下五除二拔下自己衣裳,去床上躺好,移眼看着她。柳如玫掖好被子四角,摸摸女儿软软的发丝,“睡吧,明日娘给你做好吃的。”
张瑶星不语,目送她出门后,翻个身,伸只手去枕头下面,轻轻摸着那一直被藏着的冰凉金乌手环。
“哥哥,你还不歇息吗……”郑祁双手捏着自己衣角,轻轻抿嘴自己红润嘴巴。
郑以愿瞥了眼他,“困了就去歇息,我可没让你等我。”
郑祁又把脑袋埋得很低,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这人突然没了声,又惹得郑以愿去看他,又想他方才也只是好心,跟他解释道:“我在等崔长行来呢……这混蛋,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溜过来。”
“哥哥不是瞧不起他们吗,为何这样耐心等他?”
“今非昔比,总得给自己留一手。”郑以愿眉头紧皱,他跟表哥以前干的那些事儿,若是被这些姓崔的给翻出来了,那就完了,“这王八蛋,不会是刻意跟我耗吧……”
郑祁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这屋里窗户是开着的,冷风进来,吹得郑祁打了个冷颤,他连忙去关了窗,抱两个大氅来,先给郑以愿盖上。
“我没说自己冷。”
郑祁羞涩一笑,“方才弟弟觉得冷,就想,哥哥可能也会觉得冷……就……”
郑以愿点点脑袋,拍拍他旁边的椅子,“做我这边吧,有软垫。”
“好!”觉得跟哥哥亲近了些,郑祁十分欢快坐到他旁边,不敢再打扰哥哥,只能自己偷着乐,忽见那一面墙上竟挂着一副像是被画毁了的画,想问,但又有顾忌,只得频频看着郑以愿。
“想说什么便说。”
“那人像,嘴角那一笔都快飞出脸颊了,明明是画毁了,为何还装裱挂上去?”
郑以愿嗤笑,“你懂什么,这画……最妙的便是那一笔。”
“为何。”
“因为,那是乱人心绪,心动的一笔。”
说到情爱之事郑祁那可就不解了,歪头看着那副画上轮廓分明,英眉俊眼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