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糖本身就够好吃了吧?
但是,这世界上,还有比麦芽糖更好吃的东西,那就是,麦芽糖炒大玉米。
麦芽糖本身就是粘的,炒热之后,均匀的裹在大玉米上,吃起来又脆,又有嚼劲儿,在爆米花必须等上三五个月才能等人来爆的年月,糖玉米是所有孩子最爱的零食。
而今天,赚了钱的贺帅和超生吃的就是妈妈炒的糖玉米。
不是拿在手里吃,是端在搪瓷钢子里吃,扭着屁股大杂院里里外外的走,边走边吃,满胡同的孩子口水哒哒的,都在门口围观。
就连张福运和张福生俩兄弟都经不住糖玉米的诱惑,趴在墙上流口水。
今天整整赚了七十块钱,这是贺译民将近一个月的工资。
因为靠近钢厂,地段好,燕支胡同里一个四合院已经涨到三千块了,要想再买个院子,贺译民得好几年的时间不吃不喝。
而现在的县城里也几乎没有出租的房子,谁家到了夜里睡觉不是叠罗汉,一间屋里叠上七八个,成十口的人?
谁家还有房子出租啊?
所以,没地儿住,没钱没票,孩子们天天看着新鲜商品饿肚儿,永远处在一种无法满足的馋与饥饿状态中,在狭窄的平房里人如锥立,钱跟金子一样难淘,这就是现在的县城生活。
在这样的条件下赚了七十块,足够叫陈月牙乐的合不拢嘴巴了。
“那一百件白线衣要全能卖出去,咱想办法换个房子,把小斌和小炮也全接回来。”陈月牙说。
“好,但要顽皮了我肯定得打,贺炮半年多在农村,估计卫生习惯更差了吧。”贺译民说。
因为条件困难,俩口子都没工作,孩子连幼儿园都没上,就在郊区当野马一样乱跑呢,也不知道现在都变成啥样儿了。
上了床,那点事,俩人居然还是办不成。
“算了,别折腾了,咱现在不是有钱了吗,黑市上一根老山参也就三百来块钱,等有钱了,我给你买一根补一补,兴许就成了。”陈月牙柔声安慰丈夫说。
贺译民大热天只穿个大裤衩子,翻身下来说:“三百块买根老山参,吃那玩艺儿干啥,留着钱给孩子们上学用,四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就得三百呢,不准买。”
陈月牙又不贪那种事儿,也觉得无所谓,轻轻嗯了一声:“你放心吧,你就一辈子这样儿,我也一辈子陪着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小超生迷迷糊糊还没睡着,正在抚摩自己手心里的小嫩须儿,因为她最近攒的好,已经攒出三根小嫩须儿来了。
要再有四根,她就能说话了。
不过,爸爸要吃老山参,身体就会管用吗?
超生自己就是颗小人参啊,她想把自己的手指头喂给爸爸吃,因为怕疼,先试着自己咬了一下,哎呀好疼,不行,她怕疼。
歪着脑袋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可以给爸爸吃她的指甲啊,指甲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且撕下来可不会疼。
所以这边贺译民抚摩着妻子,正在酝酿情绪,刚刚觉得自己从内心深处有了那么一丝燥热的时候,突然,闺女又坐了起来,摸黑就往他嘴里喂了一片指甲。
自家闺女的指甲,吃了也就吃了,但那点小火苗给吓的,熄灭的无影无踪了。
就在贺译民静静躺着装睡的时候,不一会儿,小丫头爬起来,又掰开他的嘴巴,往他嘴里喂了一枚更大的,脚趾甲。
天啦,这丫头究竟要往他嘴里喂多少东西才算够?
……
做生意就得趁热打铁,第二天一天,陈月牙专门到徐莉家借缝纫机,准备多多的绣出几件白线衣来卖,结果刚走到巷口,就见一群红袖章排着队的,正在往大百顺口的菜市场走。
“超生哟,可怜见的,我家福妞都穿上裙子了,你瞧瞧你那样儿,满身的补丁。”迎面碰上程春花,她笑嘻嘻的就来了一句。
陈月牙冷冷说:“不就一件裤子,我不缺那个钱,但我家闺女不好穿裙子。”
“我也就随口一说,贺译民要当初不和宋思思离婚,生的孩子也可怜不成如今的样子,唉,说到底还是咱们人太苦,命里没财啊。”程春花笑着又说:“看看咱们福妞,是宋思思干闺女,逢年过节宋思思都得带她上北京买两身衣服,你看她身上穿的哪件衣服不好看,有补丁!”
宋思思是谁,钢厂书记家的女儿,贺译民只结过三个月婚的前妻,俩人不知道啥原因离的婚,离婚后也都三缄其口不谈对方。
当然,贺译民之所以一病倒,钢厂的工作就没了,也跟他离过的那次婚不无关系。
陈月牙没当回事儿,但是程春花和何向阳因为是老街坊邻居,又因为巴结钢厂的书记一家子,硬是让福妞认了宋思思当干妈,整天拿这事儿刺陈月牙。
就好像要是贺译民当初不跟宋思思离婚,现在日子过的会有多风光,生的孩子日子又会过得多好似的。
“人宋思思自己都没急眼儿,哪来的哈巴狗,在钢厂工作,舔领导舔疯了,不但巴着求着认干爹拜干妈的,天天在我跟前拿宋思思说事儿,舔这么卖力人宋思思知道吗,知道你在这胡同里的丑样子吗?”陈月牙掂着手里的大缝纫机说。
程春花俩口子确实因为在钢厂工作,巴结宋思思一家子巴结的厉害,但给陈月牙说成舔,也太恶心了吧?
“月牙,你不知道吧,有人把投机倒把分子们给举报了,从今儿开始,百顺菜场和鸽子市上红袖章们就长驻了,见谁敢练小摊儿就抓谁。”程春花又说。
她不知道陈月牙进了多少衣服,但估计那些衣服全得砸在陈月牙自己的手里,心里辛灾乐祸,简直想笑破肚皮。
但谁知陈月牙也是一声冷笑,却说:“砸就砸呗,我不过进了两块钱的衣服,你们家进了至少百八十件衣服吧,你自己都不着急,你觉得我会着急?”
程春花昨天跑到厂里,发动自己认识的人去卖衣服,结果只卖出去三件儿,剩下的还在手里砸着呢,一百多块钱的衣服要真砸在手里,两个多月的工资啊,难道全留着给福妞穿?
给陈月牙戳中了她心里的气恼,程春花脸色刷的一变,走了。
超生觉得吧,妈妈虽然斗嘴斗赢了,但肯定也不高兴,虽然说线衣全是没本的东西,卖出去多少,给那个人把钱给了就得了,卖不出去,原把衣服给他拎回去呗,这有啥?
但是妈妈着急要接贺斌和贺炮回来,当然想赚钱,想赚钱就得发动脑筋的想,该怎么办啊。
爸爸去上班了,妈妈把个缝纫机架在院子里,歪着脑袋正在削鱼鳞。
这鱼是昨天市场里唯一一条活鱼,毕竟菜市场的售货员们可不在乎鱼是死是活,嫌鱼死了不想吃,别地儿买去呀,只要你能买得着。
要不是看着超生的面子,这条活鱼,那是鲜货窗口的售货员儿给自己留着吃的。
养了一夜,今天陈月牙才准备要杀它,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昨天实在不忍心杀。
鱼羊为鲜,谁不愿意尝个鱼羊的鲜味儿?
“超生,妈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贺帅为着一条鱼,今天贼高兴,蹦蹦跳跳进了院子,一看妈妈的背影就知道她不高兴,悄声问超生。
超生嘘了一声,抬手指了指隔壁,哟,墙上趴着福运和福生,还有福妞那三个熊孩子,口水流成河的在看陈月牙杀鱼。
贺帅也嘘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块小铁块儿,扬手砸过去:“看镖……”
只听哎哟一声,隔壁那三个齐溜溜的,把头埋下去了。
王大妈先看见的贺译民,抬头就说:“哟,咱们译民这样儿可真俊,这是当公安了?”
“就一小片儿警!”贺译民说。
但哪怕是小片儿警,他绝对是清水县里最挺拨,最帅气的片儿警。
闻着刺啦一声,锅里一阵喷香的油香,贺译民吃惊的说:“你今天做饭放了油?”
城里不比农村,你但凡有点自留地,总能刨腾出一颗不要钱的萝卜,城里一根萝卜都得要钱,现在又是工资没涨,物价正在飞速上涨的阶段,要真穷起来,那是农村人无法想象的。
这大院里,谁家做饭不是拿纱布蘸一点儿油擦擦锅,就开始煮面了?
陈月牙把鱼切成大块子用油一煎,再下上自己泡好的酸菜,她今天得吃顿香喷喷的白米饭。
“吃鱼就得有油,甭怕浪费,咱好好吃一顿吧。”陈月牙笑着说。
既然买不来人参,她变着法子用鱼和肉替丈夫补吧,万一哪天他就行了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愁不愁。”贺帅看妈妈炒好了酸菜,连忙把剁好的鱼块端了过来。
超生不会说话,但她还没尝过鱼味儿,小丫头歪着脑袋在窗户边儿上,因为犯困,看一眼外头的鱼就得吸一下口水,正在跟睡眠做斗争,等着香喷喷的鱼肉。
贺译民进了屋子,拿了一件白线衣出来,摊在床上,就一直盯着看呢。
现在是8月底,9月份就是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了,而这届大运会,是咱们国家第一次派大学生出国参会。
为此,钢厂职工举行了大□□活动。
他到派处所上班,第一个值勤任务就是从今晚开始,在前钢厂前的大广场上维持治安。
突然,他拿起粉笔,在上面划了两个正在跑步的人出来,然后在下面写了一行字:体育健儿万岁!
画完这个,他又画了一个正在打兵兵球的人像出来,在下面一样写上工农兵万岁几个字。
画着画着,他就收不住手了,直到陈月牙进来喊吃饭的时候,贺译民已经把有关体育的所有图标都换完了,这才停手。
“你这画的是啥,咱能卖出去吗?”陈月牙反问。
贺译民摇着自己发酸的手腕说:“咱们现在可不是投机倒把,你明天带这些白线衣,就到钢厂门前去卖,光明正大的卖,咱可是在为体育健儿加油!”
线衣上绣的全是体育健儿加油,或者体育健儿万岁,还有的写着人民万岁,这种东西,你让红袖章们怎么抓?
要抓,他们不就等于反对党,反对体育健儿参加大运会?
陈月牙刚才还觉得自己的赚钱大计中途夭拆呢,现在觉得自己这赚钱的大计它前途无量,连夜用缝纫机又绣出来了五十件衣服,第二天没有带俩孩子,拎着包就往钢厂卖东西去了。
她原本只想卖几件小孩子的小裙裙赚几块钱花。
而现在,她可是为国加油,为国助威的斗士啦,这一回,她绝对能卖出给超生买一条大鱼吃的钱来。
“你吃鱼,多吃点。”陈月牙挑了一筷子香喷喷的鱼肉说。
贺译民挑好了鱼刺,转手却把鱼放到超生的碗里了:“来,咱们超生多吃点。”
超生困啊,哈欠连天大的,但是又想吃香喷喷的酸菜鱼,吃一口,打个哈欠,再吃一口,打个哈欠,终于,嘴巴还在动,眼睛彻底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