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兄,你我如今都已证就神道,还说那些个俗事作甚,速下去吧。”封子水说罢,一拽简黎,直往下界降落来。
一阵风过,二人业已降落在院门前。
简黎打眼观看,院门还是那座院门,围垣还那段围垣,只是几间茅舍已然修葺一新,而且院子东边也多搭起一架凉棚,比先前时节显得富有生机。
他不禁暗自嘀咕道:几间屋舍都已经翻新了,院门、围垣却依旧破破烂烂,为何不一起修葺一下?
揣着疑惑,前行两步,“笃笃笃”敲响了院门。
未待简黎开口喊话,院内忽然传出一位少妇的欢喜使唤声:
“阿宝,爹回来了,快去开门。”
“爹!爹!!爹……阿宝来了,阿宝开门来了……”
一阵小男孩的稚嫩欢呼响起,院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稍过片刻,院门慢慢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垂髫小脑袋,和两只骨碌碌的小眼睛,忽而那垂髫小脑袋撇向院内,奶声奶气地喊道:
“娘,不像爹,不像爹……”
“你这小淘气,爹有什么像不像的。”
话音落处,一阵碎步急促,走近院门来。
吱呀一声,院门拉开半页,露出一位二十余岁的少妇。
当看见门外的简黎时,少妇甜美的笑容忽然变得僵硬惊疑,脚步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退,原来简黎与她的相公长得极其相似,无怪孩子说“不像爹”哩。
而简黎起初听到喊“爹”的声音激动无比,旋即看见开门的小男孩更叫他恍惚:这是阿花生的孩儿吗,这是我的孩儿吗,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最后看见开门的少妇时,他愈加发懵:她…她是谁,她不是阿花,她怎么会在我家里?一时,竟自傻傻地愣在原地,陷入二十年前离家时的记忆。
封子水见状,连忙上前稽首道:“贫道有请了,请问阿花嫂子在家吗?”
“阿花嫂子?”少妇顿吃一惊,“你们是来找我婆婆的?”
“是来找你婆婆的?” 简黎闻听那话,猛然惊过神来, “阿花是你婆婆?”
“是,阿花是我婆婆,你们找我婆婆有甚么事?”
“呃——阿花都已经当上婆婆了?” 简黎惊愕。
“简兄:这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阿花嫂子当上婆婆也很正常啊。”
“呃?!”简黎愈加惊愕,忽而明白过来,眼前少妇应该是他的儿媳,而不是他的妻子阿花,而那小男孩应该正是他的孙儿!
想到此,他大喜过望道:“是啊是啊是啊……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阿花当上婆婆也很正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黎开怀大笑,笑得是那么开心和满足。
笑罢,他急吩咐少妇道:“速去叫你婆婆出来见我!”
“叫我婆婆出来见你?你…你是谁?”少妇又吃一惊,毕竟简黎与自己的相公年龄相仿,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就是离家二十年的公公。
简黎得意洋洋道:“你且先不要问我是谁,速去叫你婆婆阿花出来见我,她见了我后你就知道我是谁了。”简黎是多么想给妻子阿花一个惊喜啊。
少妇却欲言又止:“这?这……”
“还在犹豫什么?速去!速去!!”
“你…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见我婆婆?”少妇突然愠恼道,“我婆婆已经去世两年了,我怎么能叫她出来见你?”
“啊?!啊呀!!!”简黎顿如五雷轰顶,身躯猛然往后仰倒。
封子水慌忙扶住:“简兄?简兄!简兄……”却见简黎已然昏厥过去。
少妇吓得慌乱起来:“你们…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家门前想做甚么?我又不认识你们,请你们速去。”抬手欲想关闭院门。
“小嫂子:休要关门,休要关门……贫道二人并不是什么坏人。”
封子水霎时着了急,慌了张:得赶紧想个应急的办法,否者一定会被少妇拒之门外,但此时若说简黎就是少妇的公公,可阿花嫂子已经亡故,没有见证之人,很难叫少妇相信,或怕更要吃那闭门羹!
于是,他一边轻轻推住院门,一边想办法应付:“小嫂子:你休要害怕,贫道乃是替人家看风水的游方道士,这位乃是贫道的跟从,数年前贫道二人曾来此借过宿,是你婆婆阿花招待贫道二人的,今日路过此处,见天色已晚,就想来此再借住一宿,不料你婆婆已经去世,贫道二人实无他意,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小嫂子千万不要见怪。”
“原来…原来是这样。”少妇将信将疑,“可是…阿宝爹赶集去了,现在还没有回家,我一个妇人家也不敢擅自留人住宿,还请二位到别处借宿去吧。”
“阿宝爹几时回来?”
“看天色也该回来了。”
“那贫道二人就在这院外等等如何?”
“这……”少妇本是善良淳朴之人,却因胆小而不敢擅作主张。
恰在这时,小男孩眼尖,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人:“娘,你看——爹回来了!爹回来了……”松开捏着少妇裙腰的小手,一边撒开小脚丫跑出院门,一边竭尽全力地叫唤“爹!爹!!爹……”欢快地直朝土道上奔跑去。
封子水连忙侧首观看,果见:土道上大踏步走来一个大汉,年纪约摸二十光景,长得人高马大,身穿黑布直缀,右肩挂着搭裢,右手里提着一条大鱼,尽管一副农民模样,但浑身却充满了活力,一举一动极似简黎;而在夕照之下,小男孩撒开小脚丫跑向大汉的光景更是叫人倍感温馨和感动。
那大汉瞥见小男孩跑过来,踏步更快,一阵灰尘在脚底扬起。
当小男孩跑至面前时,大汉猛然蹲下身,左臂轻轻一揽,便轻盈地将小男孩揽抱在怀里,然后站起身来,宠爱地连亲了几口,举起右手里的大鱼道:“阿宝,爹今天的竹扒全都卖光了,买了一条大鱼回来了,你看——”
“哇!好大的鱼啊!”
“嗯!今晚就烧红烧鱼给阿宝吃!”
“好好好!”小男孩高兴地鼓掌道,“爹——我家来人了呢。”
“嗯!爹早就看见了。”大汉又狠亲了小男孩一口,迈开大步,直走到院门前,“阿宝娘,来的是哪里的亲戚啊?今日我正好买回一条大鱼招待。”
“他们不是亲戚,是来借宿的。”
少妇见相公回来,终于放下忐忑,快步迎接上去,一手抱过小男孩,一手接过那条大鱼,朝封子水和简黎略行了一个点头礼,自朝院内走去。
大汉闻说,作揖朗声道:“小可山妻没见过世面,失礼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不敢不敢……”封子水扶着昏厥的简黎,打眼观看大汉,心里更是吃惊,原来大汉不仅身形举止极似简黎,而且相貌神情也与简黎一般无二,“贫道二人乃是替人家看风水的,今日路过此处,见天色已晚,特来借住一宿,还请主家行个方便。”
“道长不必客气,遇见就是缘分,只恐寒舍简陋,慢待了二位。”大汉一边豪爽说着,一边热情地来帮助封子水搀扶简黎,却发现简黎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不禁暗吃一惊道,“这位……这位客官怎的了?”
“无妨,这位客官只是一时厥气,将他放躺下,顺一顺气即可苏醒。””
“那便好,那就快将这位客官扶到东厢房躺下,然后小可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请大夫来看,贫道自幼也学过一点医术,自能救他醒来。”
“那便好那便好……”大汉欣慰道。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简黎扶入院内东厢房,放倒床上躺下。
封子水稽首道:“谢主家留宿,现在贫道要替这位客官顺一顺气,稍稍会用上一时半刻,还请主家暂时避一避。”
“好说好说,待客官醒来,叫唤小可一声即可。”大汉知趣地退出了东厢房。
封子水遂侧坐在床前,运功施法,替简黎顺理气息。
正如封子水所言:简黎不过是一时厥气,顺一顺气即可苏醒。
顿饭功夫,简黎果然悠悠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自家的东厢房内,眼前景象依旧有那么几分熟悉,然而贤妻阿花却已经亡故,想到此处不禁心痛如绞,潸然泪下。
突然,他一把紧紧抓住封子水的手,泪光朦胧道:“子水啊:二十年前,山妻阿花身怀胎儿,即将分娩,我却因、为乡亲们除鬼一去不返,命丧他乡,没来得及曾亲自服侍她临盆生产,以致终身抱憾;今日归来,实指望能够看看阿花和孩子,完成此前未了之愿,不曾想山妻阿花已经去世,叫我不能与她见上最后一面,我虽已证得神道,但此时此刻心里仍然像刀割一样痛啊。”
“简兄:子水深有同感。”封子水温语安慰道,“但如今简兄已证神道,还请节哀顺变,尽早放下这段人世牵挂。”
“放下?只怕很难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