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原本准备前往惠宁宫的,不曾想遇到这两起晦气事,足实扫了兴头,待心情平静下来已至卯时,遂就令宫女引路,直奔惠宁宫而来。
惠宁宫早已撤去守丧之礼,换上了庆贺之仪,宫中各处都张满了灯,挂满了彩,一片彩丽的海洋,灯笼的世界。
夜离穿宫院,走廊坊,一路径来到惠宁宫。
早有宫女上前拜见,复引入宫中落座,献上茶,禀报子熙去了。
子熙自得了赦免,每日早起,把那衣物发饰之类整理来整理去,心里想念着回归斯图城的日子哩,但过了一日又一日,仍不见伯陀恩准归返的圣旨下来,反而黄金台典礼的消息频频传入耳内,这令她越来越忐忑不安。
此日子熙如往常一样,心事重重的整理衣物,忽见宫女欣九来报伯陀驾到。于是她稍稍梳理了一番,在侍女欣九的陪同下,出了寝室,来见夜离。
夜离瞥见子熙徐徐走来,霎时间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好不温暖哩,不禁鼻梁微微一酸,泪花盈眶,仿佛有一种隔世蓦然重逢的喜极欲泣的感觉——是啊,近在咫尺却犹如远在天涯,等这一刻的出现好像已有无数个世纪了。
“熙儿:这些日你受苦了。”夜离急起身离座,迎接上来,殷勤关切道。
子熙轻挥袍袖,摒退了欣九等众宫女,然后款款行礼道:“未亡人子熙见过伯陀,子熙让伯陀操心了。”
“熙儿不必客气,这两年来我无日无夜不在牵挂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比以前瘦了好多啊。”夜离胸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子熙的双手。
子熙轻轻一闪身,躲开去道:“我这个未亡人有什么值得伯陀挂念的?”
“熙儿,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初的诺言了吗?忘了我曾经说过‘等黄金台建造好了再来见你’的话了吗?现在,我终于把黄金台建造起来了,正是要来告诉你:明日你和我便可以一起登上那黄金台,我要向天下人宣……”夜离瞳孔内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请伯陀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早就忘记那事儿了。”子熙急忙打断夜离话语道,“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伯陀就把我这个未亡人忘了吧。”
“熙儿: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夜离心头猛然一阵隐隐作痛,“为了你……”
“为了我?”
不待夜离把话说完,子熙冷冰冰地紧接过话茬道,“为了我,你就可以杀兄弑父;为了我,你就可以欺师灭祖;为了我,你就可以祸国殃民?”
这番话突如其来,声声逼人,恰似一支支利箭直攒透夜离的胸膛。
夜离的脸庞一阵阵抽搐,震惊得连连倒退了数步:“熙儿……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如此说我?难道……难道你一定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你才知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哼哼……”子熙冷眼直视夜离,犹如一把冰冷的并刀,“我正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竟然如此狠毒,连那婴儿的心都能生吃得下去!”
“熙儿?你……”夜离万分震惊,未料到这等极其隐秘的事也给子熙知道了。
他一时无法给以合理的解释,直急得面色惨白,浑身冷汗洇出,忽然揪紧胸口,仿佛心脏被人捏碎了一般在涓涓滴血。
见此光景,子熙不忍继续问责,黯然伤感道:“如果你真为了我,就请放过我这个未亡人,让我这个未亡人早日回到斯图城去吧。”
“熙儿!我绝不会让你回斯图城!”
夜离忽然一把紧紧搂住子熙,仿佛一松手就会天崩地塌,“熙儿: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为了能兑现当初的诺言,为了建造这座黄金台,我努力地做着每一件事。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能够和你在一起,难道——我们不能从头来过了吗?”
夜离哽咽乞求,泪滚如雨。
子熙一动不动的站立着,感受着那具曾经叫她怦然心动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不已,忍不住两颗清泪夺眶而出,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遵从内心真实的感受,她是如此的依恋不舍,但彼此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那鹰嘴崖畔初遇时的悸动,那塔提湖边携手时的喜悦,那斯图城外相拥时的海誓山盟,那斯图城内彼此定情的缱绻缠绵……如今都作了一场烟花春梦化为乌有,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子熙微微合上泪眼,似在呢喃道:“自从嫁给你父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到从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不愿意随我离去?我分明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啊!”夜离捧起子熙的双颊,泪流满面的注视着那张清丽的脸庞。
“我怎么不想随你而去?可是如果我随你去了,我整个斯图城的克京人将会被屠杀殆尽。”子熙终于说出当年不肯随去的原因。
“当年你有苦衷不说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我父王已死,为什么你还是不愿和我在一起?”夜离逼问道。
“我既然已成了你父王的人,就决定不会再嫁给第二个男人,又怎么可能会嫁给他的儿子?难道你叫天下人都唾骂我吗?”
“我不管!我不管!今生今世我就要和你在一起,如果天下人要唾骂你,我夜离就杀光这天下人!”夜离此话刚落,印堂间那道黑焰腾的又闪现出来。
“天下人岂是你能杀得光的?时至如今,你为何还是只想着自己,却不替别人想一想。”
“我替别人想一想?我替别人想一想,别人可曾替我想一想!”夜离愤怒地捧着子熙的面颊,悲吼道。
“请伯陀不必再说了……”
子熙感受到夜离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暴戾,心中不免一阵阵不寒而栗,遂就挣开被夜离紧捧的面颊,冷静地擦去泪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你我缘分到此已尽,就请伯陀放过我这个未亡人吧。”
“不行!绝对不行!”夜离又羞又怒,暴吼声几乎震塌了整座惠宁宫。
“那就随便伯陀吧,未亡人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子熙微一施礼,转身徐徐离去。
注视着子熙渐去渐远的倩影,夜离悲痛欲绝,泪水一次次滚滚而落,模糊了绝望的视线。
突然,他厉声喝道:“英子熙!你听好了:我父王会屠城,难道我夜离就不会屠城吗?”
厉喝声才过,夜离印堂间的那道黑焰倏然冲射而出,射有三尺多远,如火燃烧。
子熙娇躯一震,仿佛电打雷劈一般,颤微微转过身来,正瞥见那道黑焰燃烧,一股阴森森的杀气扑面而来。她怔怔的,幽怨的,怅然的,迷茫的紧盯着夜离,两行清泪簌簌滚落,落地无声。
忽而子熙一咬齿,一转身,快步消失在大红帷幔之中。
子熙转身而去的眼神充满了幽怨,充满了失落,充满了敌意,夜离看得分外清楚。
“熙儿,你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我的心真的好痛,真的好痛啊。”夜离猛扯胸口,蓦然瘫坐在地上。
时光好像在飞快的倒流,满天的梨花飘洒起来,那穿着红裙的少女又如蝴蝶翩跹似地朝他走过来了,青春娇美,面含微笑,直笑得夜离心似刀割,泪如雨下,也跟着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宫女欣九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出寝室,大叫大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她自尽了!”
这一声叫嚷啊,不喾于千钧雷霆炸过头顶,万般闪电掣过脑海,天在轰隆隆地崩,地在豁嗤嗤地陷,山在哗啦啦地倒,海在呜呼呼的啸,直把夜离震得目瞠口呆,魂魄飞散。
当回过魂来时,夜离嚎啕一声,发了疯似地直奔入子熙的寝室。
只见大红帷幔飘拂间,子熙静静地仰躺在地上,乌睫紧闭,红唇微启,脸颊上依旧残留着斑斑泪痕,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殷红的刀口,鲜血正不断的从刀口处流淌出来,染红了胸襟。她的右臂已经无力的摊开,纤纤玉手中握着一柄雪亮的佩剑,正是当年夜离赠送的定情之物鱼肠剑——子熙从来就没有舍得丢弃啊。
夜离定眼看见,疯狂的扑倒在子熙身旁,连抱带搂地将子熙紧紧拥在怀里,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声嘶力竭的传旨:“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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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夫人子熙自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圣宫,传遍了天都王城。
朵颐和曲易等众大臣听闻消息,急匆匆赶到惠宁宫,却一时都不敢擅自进入,都等在宫门下徘徊着急。
匆忙赶来的御医才进宫片刻,就听见宫中传来夜离怒如惊雷般的吼声:“拖出去,杀!”
紧接着,又传进去一名御医,不过须臾,那御医又被拖出宫来杀了。
杀!
杀!
杀杀杀!杀……
一连进宫二十六名御医,一连就杀了二十六名御医,尸体横七十八,头颅滚满一地,鲜血溅红了惠宁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