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逢蒙走至无人之处时,河伯猛然挈起他,飞出了高阳城,径落在一片荒坡之上。
逢蒙犹如做梦一般,忽而飞在空中,忽而落在地上,直惊出一身冷汗来。他左摇右晃的站稳身影,骨碌醉醺醺的大眼四处打看,但见荒坡空旷,繁星满野,东边峨眉斜照,远处灯火恍惚。
咝?怎地来到这荒郊野外?怕是遇见了鬼了!
逢蒙念头闪过,心中刹时生出恐惧,一边手忙脚乱地摘弓取箭,一边大叫大喊道:“谁!谁?谁……谁把本将军带到这里来了?”
“本君是也。”随着一声阴沉的回应,河伯双手背负,风度翩翩地现身在逢蒙面前。
“你——你是谁?”逢蒙还未摘下巨弓,闻听回答声,吓得倒退数步。
“本君乃是黄河之神河伯。”
“河伯?!”逢蒙猛地一哆嗦,当日河伯在洛水振涛发威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哩,“你?你怎么会是河伯?河伯乃是一条白龙,而且……而且已经被羿侯射坏了一只眼睛。”
“可恶!放肆!你竟敢当着本君的面揭本君的伤疤!”河伯勃然大怒,一声怪啸,忽然变出硕大的龙首,俯冲到逢蒙面前,巨吼道:“看清楚了没有?本君有哪一只眼被那鸟羿射坏!再要胡说八道,本君一口吃掉你!”
河伯化出龙相,两只龙睛鼓鼓暴突,杀气腾腾,直把醉醺醺的逢蒙吓得屁滚尿流,酒意顿醒。
他噗通一声趴地磕头道:“河伯大人息怒,河伯大人息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河伯大人饶小人一命。”
“哼!量你这愚蠢的凡人也不知道本君的变化多端。”河伯龙头回缩,又变成风流倜傥的权贵模样。
“是是是……是是是……”逢蒙浑身颤栗,酒水都化作冷汗流淌了一地。
“你叫什么来着,与那鸟羿又有什么关系?”
“小人……小人名叫逢蒙,乃是羿侯的大徒弟。”
“鸟羿的大徒弟?那本君当日正是被你的血箭所伤咯?”
“不敢不敢……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逢蒙磕头不停,知道自己的血箭奈何不了河伯,而且此时师父后羿又不在场,难免不惧怕被他一口吞吃肚中。
“哼哼!”河伯冷哼两声,继续盘问道:“你既然是那鸟羿的大徒弟,想必你的鸟箭术也不错咯?”
“小人的箭术,除过师父羿侯,至今还没有遇见过对手。”逢蒙如实回答。
“如此说来,那鸟羿第一,你第二咯;除了那鸟羿,你就是第一咯。”
“正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天下第一?”
“小人想过,但有师父羿侯在,小人永远作不了天下第一。”
“其实想做天下第一也很容易,只要杀了那鸟羿,你不就是天下第一了吗?”
“啊?”逢蒙惊恐地倒坐在地上,“杀师父羿侯?师父羿侯就如神人一般,谁能杀得了他?”
“哼哼,想杀他也不难,如果你想当天下第一,本君倒是可以成全你。”
“啊?河伯大人:小人没说想要当天下第一啊,也没说想要杀师父羿侯啊,请河伯大人放过小人吧,请河伯大人放过小人吧……”逢蒙频频磕头,身体本能地不断往后退缩。
“呃哈哈哈……世间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傻子,只要杀了那鸟羿,你的箭术就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到时候不仅能得到荣华富贵,金钱美女,而且也能取代鸟羿,得到那彤弓素矰,甚至能够代帝巡狩,这不正是天下所有男人想要的成功吗?”
“这?”逢蒙内心深处自然希望功成名就,但不敢轻易表露心迹。
河伯看出逢蒙的犹豫,遂将那根桃木显化在右掌中,洋洋得意道:“你若想成功,本君可以成全你,只要你杀掉鸟羿,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一不要你用刀枪,二不要你用弓箭,只要你用这根桃木即可。”
“只用这根桃木就可以杀掉羿侯?”
“正是。本君曾听那嫦娥提起:那鸟羿违背了誓言,这桃木便是他违背誓言的见证之物。自古以来,违誓者必遭天诛,那鸟羿担心死于桃木之下,今日便叫你们将那桃木砍倒烧毁以逃避天诛,却不知被本君摄来一根。”
“河伯大人说的是,小人也听过有此一说。”
“嗯,你只要用这根桃木偷袭鸟羿,鸟羿中之,必死无疑!”
“我?我我我……”逢蒙本是鹰视狼顾之辈,又被河伯利诱,心思就有些活泛起来。
“你不要害怕,本君自会在暗中帮助你。”
“这……”逢蒙终于犹豫起来。
“什么这呀那啊的!本君送你如此富贵,你却如此吞吞吐吐,惹恼了本君立刻一口吞吃了你,让你变成本君的一泡屎尿。”河伯已知逢蒙心动,因此祭出威胁的杀手锏。
这威胁的话说得一点不假哩,只要被河伯吃入肚中,活生生的人迟早会变成一泡屎尿,但如果反过来棓杀了后羿,不仅箭术自此天下第一,无人能敌,而且可以得到荣华富贵和金钱美女,甚至也可以取代鸟羿,获得彤弓素矰,乃至代帝巡狩,端地是从此走向人生巅峰,风光无限,后世留名。
古语有言道:两利权其重,两害衡其轻。
权衡一番后,无论利或者害,至少目前必须活下去。
因此逢蒙战兢兢磕头不停道:“河伯大人休要吃小人,小人答应便是,小人答应便是……”
“好!你逢蒙还算是个聪明人。”河伯高兴叫好,便将桃木塞给逢蒙道,“现在你就拿着这根桃木去击杀鸟羿,本君跟在你左右,随时照应你。”
事已至此,回头无路,逢蒙只好颤抖着右手接过桃木,忽觉身子一轻已然飞起在空中。
还未反应过来哩,逢蒙居然已经降落在昭桃宫宫院内,却不见河伯的影子,只见灯光迷蒙下,那一堆桃木灰烬依旧没有清理,犹如一座坟头似地堆垒在那里;有两名宫娥正自站立在寝宫门下值日。
逢蒙胆颤颤,心惊惊,无意间瞥见手中的桃木,慌忙将它反藏在背后,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隐遁在他身旁的河伯低喝道:“逢蒙,还不速去!难道你想变成本君的一泡屎尿吗?”
“是是是。”逢蒙满头冷汗唰地滚落下来,仿佛脚下踩着棉花,一步一步往寝宫门下走来。
早有一名值日宫娥发现逢蒙,遂亲热地招呼道:“逢将军,你这个总管吃酒也吃得太晚了吧,我们正等着你来点卯呢,如果错过了点卯,那我们的月钱不就少了一日?”
“本将军有事回来晚了,现在正有要事拜见羿侯,稍后再来点卯,羿侯和夫人都睡了吗?”逢蒙走至宫门下,佯装镇定地站定,紧攥住桃木的右手背在身后,皆攥出大把的汗来。
那宫娥回道:“应该还没有睡,刚才还听见羿侯的笑声。”
“那你速去禀报一声:就说本将军在此候见。”
“是,奴婢这就进宫禀报。”那宫娥脚步轻转,径自入宫传报。
觑着宫娥渐去渐远,逢蒙的心脏砰嗵砰嗵狂跳,几乎要跳出嗓眼来,浑身上下一阵一阵战慄,虽然绷着脸,咬着牙,拢紧身子,但也控制不住此刻紧张至极的精神,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再稍微用点力,即刻弓崩!弦断!
过未多时,在那宫娥的引领下,后羿穿着宽松的睡袍,脚步踢踏踢踏地走到宫门下。
正见逢蒙站在宫门外,全身一颤一颤的失魂落魄也似,浑然忘记叩首见礼,后羿便不悦道:“逢蒙,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本侯伤你的左额伤得太重了?如果感觉不舒服,速去找宫医看看去。”
“羿……羿侯……”逢蒙高度紧张,紧张得连嘴巴都张不开,伸出左手机械地摸了摸左额上的膏贴,哪里还敢动手!
“嗯?逢蒙,看你浑身发抖,神情怪异,应该是病得不轻啊,速去找宫医看看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报不迟。”后羿看出逢蒙举止反常,但怎么也不会猜到这个忠心耿耿的徒弟正想棓杀自己!
逢蒙吓得哑巴一样,正不知如何应对哩,忽听耳畔河伯传音道:“逢蒙,还不动手!若让鸟羿发现你想杀他,你的小命还能保得住吗?速速动手,本君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呜啊!呜啊!呜啊……”
突然间,逢蒙仿佛精神崩溃,呜啊怪叫,或许是发泄心中巨大的恐惧,或许是为自己提神壮胆。
但后羿却依旧浑然不知,见他神情怪异举止乖张,便往前走了两步,沉喝道:“逢蒙,你这是干什么?”
“呜啊~呜啊……干什么?干什么……我我我……我要杀了你!!”
后羿前进两步顿时击溃了逢蒙最后的脆弱理智,他以为后羿发现了自己的企图而准备反击,双眼倏地泚出血丝,胀红得吓人,发疯似的大吼一声,从身后操出桃木,双手紧攥,猛然打击在后羿的前额。
咣!
噗——
一道血柱,霎时飙起,足有一米多高,喷喷洒洒,洒落在周围的地上,殷红如杜鹃。(未完待续)